那小厮本是有些不忿,只是还要仰赖着他听荣府之事,故而暂忍了性子,闻听此言,方知是他用心为之的小手腕,不由心悦诚服,起家作了一个揖:“多谢哥哥教诲。若非哥哥如许说,我至今还是个胡涂人呢!”

“为哥哥这番话,合当吃一钟儿。”那小厮如许说着,公然重又出去叫人烫酒。不一时,先时那当槽儿的公然用湿布巾子两手包着一瓶酒奉上来,启开看时,倒是一瓶黄酒。捧砚取出两枚大钱打发了那人下去,自提了壶给二人斟上,口里笑道:“我们爷不爱这黄酒,顺带着我们也少见这个。上一回吃他还是前年的春季,老太太叫办宴席,大师赏菊吃蟹。春季螃蟹最肥,恰是好吃的时候,用黄酒配了恰好。固然我们爷因上学不得去,厨下也送了半屉蒸好的肥蟹来。我们爷欢畅,又叫人去厨房要了烫得热热的黄酒,在房里配着吃了两个,剩下的不吃了,又怕放着一夜白白放坏了,就散与房里服侍的姐姐和我们吃。那日恰好是我当值,便得了这个口福。”

捧砚听他如许言语,似有故事,忙问是何启事。那小厮低头叹道:“罢了,事到现在,我也很不必瞒哥哥,我老子娘都是主子身边当差久了的,二三十年的白叟了,虽说不过奴婢之流,于老爷太太跟前夙来另有几分面子,是以我原是跟着二爷的。我们二爷性子好,待人以宽,于我们非常放纵的。我自夸也不比旁人更猖獗,何故老爷单单提出我去?倒挨了我老子一顿好打。本日得了哥哥这话,我才是明白了。”

两人说谈笑笑,将桌上的菜肴吃喝一尽,都有了几分醺然。捧砚听他谈笑话儿,笑得将手里的果子皮扔了一地都是。酒酣耳热间,那小厮重又提起话头:“哥哥还没说呢,您见了内院里的姐姐,又如何样了?”

捧砚倒还明白,只是酒兴上头来,先咽了口里的东西,笑道:“你道是如何着?主子们贴身的丫头里一总着算,二奶奶身边的平儿、太太身边的金钏儿玉钏儿、老太太身边的鸳鸯、奉侍了史大女人的翠缕、林女人身边的紫鹃、二女人身边的司棋、三女人身边的侍书、四女人身边的入画,都是经心□□出来的好丫头,可就数宝二爷身边俊的最多!”他昏黄着眼睛,扳动手指头数:“可儿、媚人两个最大,算起来本年是该放出去配人了,不知哪个有福分得了去,袭人是外头买的,生得不如她两个俏,身上一股子柔媚倒是旁人都比不了的,茜雪又小些,倒是可贵的好模样儿,不晓得的,只当她是个蜜斯呢……”那小厮只问道:“那环爷身边的姐姐们呢?莫非环爷这等人物,身边就没小我材称他?”

“明白了,才不致行差踏错。我们做人家主子的,存亡不过系于主子嘴里的一句话。我们死了,官府也不究查的。主子看着不好了,撵了出去,总比丢了小命儿来的好。”捧砚嘴里宽解着他,内心却想,这倒和本身家一样,嫡出的爷们不要的人,才轮到庶出的爷们使。面儿上说着一体对待,又何尝真一体对待过呢!就说他们环哥儿,多么神异,自小就出众,论行事说话,论读书识字,论见地通透,向来样样儿只要比宝玉高的,没有比宝玉低的,只因沾了一个庶字儿,老爷还好,太太也还罢了――毕竟不是亲娘――一贯就不在老太太的眼睛里。

捧砚一听,连茶也不喝了,拍大腿道:“可不是这话。我们那位三女人虽小,倒是又美又辣,人送诨号‘玫瑰花儿’。”

“又嚼甚么舌根子呢?”

那小厮眼巴巴的用两只绿豆小眼看着他,等着他持续讲,但见捧砚用心拿乔,只是吃茶吃水的,嘴巴却闭得活像那河里的蚌壳,一丝儿缝也不露,不由内心暗骂,却也只得耐着性子,等他吃喝纵情了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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