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拱仰脸专注地听着,刘体乾却再无一言。刚要诘责,侍郎陈大春开言道:“刚才大司农代表本部发言,卑职仅以小我态度说话。窃觉得言恤商,先要端方对贸易、贩子之观点。”他瞥了一眼高拱,见他的脸上暴露对劲的笑容,也就多了几分自傲,侃侃道,“卑职生于潮汕,深知时下与建国之初已然大分歧,佛朗机人所租壕镜,不过弹丸之地的一个小岛,因贸易之盛,日新月异;闽浙因海禁之开,日见繁华。有担忧商盛而农衰者,谬也!往者有‘苏湖熟,天下足’之说,可时下姑苏、湖州等地,工贸易繁华,除漕粮足供外,竟需从他省调粮者,遂又有‘湖广熟,天下足’之说。天下不因苏湖之农衰而不敷;苏湖却因工贸易昌隆而繁华。贸易兴不唯富国,亦足以资农,非此消彼长之势,反倒有相互资厚之效。是以要富国利民,当大力恤商兴商,不必遮讳饰掩,瞻前顾后!”
户部尚书刘体乾干咳了一声,道:“本部接高阁老《议处贩子钱法以苏京邑民困疏》,奉旨议复,议得恤商事五:一定时估,二议给价,三严禁革,四裁冗费,五公佥报。”
刘体乾拱手道歉,拉了拉高拱的袍袖,走到一旁,低声说:“玄翁,本日无妨说出本相:实在,当年松江的税银,都是当场输徐府,再由都城的徐府铸银缴部。当时听玄翁一说要列单,觉得是玄翁闻知此事,要清查。”
“以内江所见,当议甚么?”高拱忍不住诘责道。
文华殿内一时堕入沉默。
这番话高拱早就想当众说出来,本日终究一吐为快,有种畅快淋漓感。
刘体乾躲避着高拱的目光,没有正面回应,只是含混地说:“去岁已改正了。”
“当行大班之制,乃祖宗成法,安得轻言革之?”赵贞吉不满地辩驳道,“科举之供应,接王选妃之大礼,各衙门所需之物,如光禄寺之供办、国粹之祭奠、户部之草料,端赖此制供役。贩子以物输于官,而官定时估付账,各得其所,并无不当。弊生于不定时给钱,脏官讹诈,禁之可也,焉能因噎废食?!”
陈大春不敢获咎赵贞吉,杜口不再言。转任户科都给事中的韩揖起家道:“访得河西务大小货船,船户要缴船料,用船贩子要缴船银,进店有商税,出店有正税。河西务已有四周征税,到张家湾发卖货色,又有商税。百里以内,辖者三官;一货之来,榷者数税,商贾所利多少而堪此?”
曾省吾一笑道:“赵阁老所言甚是。只是,祖宗成法,只限京师,京师也只要几个衙门方可当行大班。然时下都会,凡是衙门,甚或凡是官员,便可持票令商店大班。闻得有官员开‘至本衙交纳’一票送商店,商店送货上门,即说质次,命另送;再送,仍复仍旧。商店遂知非为货色,实为讹诈款项。是以很多商店见票,干脆出钱免买。访得有一票而讹诈商店数十家者。故此制不改,终不成除其弊。”
新拔擢为太仆寺少卿的曾省吾接言道:“预付银两当然可苏贩子之困,但这只是治本。窃觉得,时下虐商最甚者,无过于‘当行大班’之制,言恤商当革此制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