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璃等候着下雪,因为小郎君说过,待得初雪至时便可回华亭,何如江左凛冬来得晚,而山阴水城更是如此,自入冬后便一向是烟雾锁桥,看不见有半分下雪的迹象。
“小郎君,我们去亭里可好?”绿萝捧着火锅,指着潭边小亭,嫣然笑问。
纪瞻缓缓的指过一件又一件的兵甲,随后深深的谛视刘浓,笑道:“吾本愿待百年以后,甲兵归土,亦如山中老农。何如,山墓青青却无可先人可扫。瞻箦,吾死以后,尚请瞻箦逢得年事,以清茶一壶、浊酒一盅,寒敬老翁,可否?”一顿,又道:“切莫推让,你我仍属忘年之交。”
刘浓踏步至院中,昂首昂望茫茫飞雪。劈面而来,稍寒,回身冲着三个美婢,朗笑道:“嗯……本日,吃火锅!”
刘浓笑道:“不消。本日不过出。”
纪瞻仿似不堪酷寒,身上裹着厚厚的毛裘,怀里抱着暖炉,犹自微微颤抖。自纪友殁亡,这位雄浑的郡守仿佛老了很多,额上的皱纹,落蚊可夹。
墨璃也喜好吃火锅。见兰奴面露不解,便笑道:“兰奴,火锅很好吃的。”
刘浓紧了紧领口,瞅了瞅头都快埋进胸口的墨璃,笑道:“再过两日,便回。”
团团座……
墨璃在暖暖的小窝里展转来去,一宿未眠,天尚未亮便悄悄的起了床,悄悄的迈进阁房,小郎君呼吸沉稳、睡得浓恬,伸手替小郎君捏了捏胸前敞开的衾角,从另一头把手伸进衾窝里,摸了摸汤婆子,暖着,但有些温,便欲拽出来,拿去换了。
公元318年,十一月下旬,岁进小寒,斗指子。
墨璃把手摊开。樱红的茱萸果与嫩白的手掌相互辉映,极是夺目。取出一张洁白的丝帕,将茱萸果放在此中,谨慎翼翼的在案角,随后冲着来福轻柔一笑。
冷静的走到门边,把门翻开一条缝。
刘浓答道:“是……”
绿萝喝彩,缓慢的溜至前院寻来福去了。火锅在来福那边。
真的下雪了……
纪瞻此脉断尽,实属心寒非身寒,刘浓笑道:“赢廉颇八十犹可食斗米、肉十斤,其因皆为意在家国也!郡守岁值正盛,何来老矣一说?”
纪瞻爱抚着一件带有裂纹的寒甲,沉声道:“永嘉元年,吾着此甲与陈敏战于野,几乎命丧,多赖于它。”又指着另一件甲,道:“永嘉五年,吾着此甲战江东刺史华轶,取镇东将军周馥之首……”
墨璃快步上前,浅身万福,欲替小郎君束冠。
墨璃笑道:“是,小郎君。”
稍徐。
兰奴奇道:“为何用剑砸它?”
刘浓浅笑而应,前日各项考核已过,待成果出来,会稽学馆便会休学。昨日,谢裒与他对过考核内容,想必最次也是高低三品,毕竟谢裒是坐馆先生,怎会不帮携本身的弟子。而此次考评将载入荐书中,对来年的大、小中正评合、正式定品亦有莫大助益。
刘浓抬开端,凝睇面前的老翁,只见白须飘飘,但老态隆钟已然尽显,虽知他另有几年,心中却一阵汪洋震惊,再不推让,揖手道:“固所愿也,不敢当郡守请尔!”
“好个意在家国!”纪瞻奋力坐直身子,眼望着室外风雪,声音沉沉:“本日请汝来,是要与汝道别!明日,老将便要起行,前去建康!”说着,捋了捋胸前的银须,腰板挺得更直,随后又见美郎君但笑不语,心下一乐,笑道:“汝不惊乎?”
披氅迎雪直至纪瞻府。
稍坐,刘浓借口便利,出外命女婢呈上火盆。火势甚雄,顿时将室内寒气摈除而空,纪瞻神情缓过来,笑道:“老将老矣,往年此时,吾定会于雪中练剑,现在却只能抱着暖炉犹觉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