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氏备了几席酒,请来家里。族长严振先,乃城中十二都的乡约,常日最怕的是严大老官。今虽坐在这里,只说道:“我虽是族长,但这事以亲房为主,老爷批处,我也只好拿这话回老爷。”那两位舅爷王德、王仁,坐着就像泥塑木雕的普通,总不置一个可否。那开米店的赵老二,扯银炉的赵老夫,本来上不得台盘,才要开口说话,被严贡生展开眼睛,喝了一声,又不敢言语了。两小我自内心也裁划道;“姑奶奶常日只恭敬的王家哥儿两个,把我们不偢不采,我们没出处本日为他获咎严老迈,‘老虎头上扑苍蝇’怎的?落得做好好先生。”把个赵氏在屏风后急得像热锅上蚂蚁普通,见世人都不说话,本身隔着屏风就教大爷。数说这些畴前过去的话。数了又哭,哭了又数,捶胸跌脚,号做一片。严贡生听着不耐烦,道:“像这恶妻,真是小家子出身!我们乡绅人家,那有如许端方!不要恼犯了我的性子,揪着头发臭打一顿,顿时叫媒人来领解缆嫁!”赵氏更加哭喊起来,喊的半天云里都闻声,要奔出来揪他,撕他,是几个家人媳妇劝住了。世人见不是事,也把严贡生扯了归去。当下各自散了。
过了十朝,叫来富同四斗子去写了两只高要船。那船家就是高要县的人,两只大船,银十二两,立契到高要付银。一只装的新郎、新娘,一只严贡生自坐。择了谷旦,告别亲家,借了一副“巢县正堂”的金字牌,一副“寂静”、“躲避”的白粉牌,四根门枪,插在船上,又叫了一班吹手,开锣掌伞,吹打上船。船家非常害怕,谨慎伏侍,一起无话。
不知严贡生告状得准否,且听下回分化。
少刻,船拢了马头。严贡生叫来富着速叫他两乘肩舆来,摆齐执事,将二相公同新娘先送了家里去。又叫些马头上人来把箱笼都搬了登陆,把本身的行李也搬上了岸。船家、海员都来讨喜钱。严贡生回身走进舱来,眼张失落的,四周看了一遭,问四斗子道:“我的药往那边去了?”四斗子道:“何曾有甚药?”严贡生道:“方才我吃的不是药?清楚放在船板上的!”那掌舵的道:“想是刚才船板上几片云片糕。那是老爷剩下不要的,小的大胆就吃了。”严贡生道:“吃了好贱的云片糕!你晓的我这里头是些甚么东西?”掌舵的道:“云片糕无过是些瓜仁、核桃、洋糖、粉面做成的了,有甚么东西?”严贡生发怒道:“放你的狗屁!我因平日有个晕病,费了几百两银子合了这一料药,是省里张老爷在上党仕进带了来的人参,周老爷在四川仕进带了来的黄连!你这主子,‘猪八戒吃人参果——全不知滋味’!说的好轻易,是云片糕!方才这几片,不要说值几十两银子,‘半夜里不见了枪头子——攘到贼肚里’!只是我将来再发了晕病,却拿甚么药来医?你这主子,害我不浅!”叫四斗子开拜匣,写帖子:“送这主子到汤老爷衙里去,先打他几十板子再讲!”掌舵的吓了,陪着笑容道:“小的刚才吃的甜甜的,不晓得是药,只说是云片糕。”严贡生道:“还说是云片糕?再说云片糕,先打你几个嘴巴!”
严贡生回家,忙领了儿子和媳妇拜家堂,又忙的请奶奶来一同受拜。他浑家正在房里抬东抬西,闹得乱哄哄的。严贡生走来道:“你忙甚么?”他浑家道:“你莫非不晓得家里屋子窄鳖鳖的?统共只得这一间上房,媳妇新新的,又是大师子女人,你不挪与他住?”严贡生道:“呸!我早已筹算定了,要你瞎忙!二房里高房大厦的,不好住?”他浑家道:“他有屋子,为甚的与你的儿子住?”严贡生道:“他二房无子,不要立嗣的?”浑家道:“这不成,他要继我们第五个哩。”严贡生道:“这都由他么?他算是个甚么东西!我替二房立嗣,与他甚么相干?”他浑家听了这话,正摸不着脑筋。只见赵氏着人来讲:“二奶奶闻声大老爷回家,叫请大老爷说话,我们二位舅老爷,也在那边。”严贡生便走过来,见了王德、王仁,之乎也者了一顿,便叫过几个管事家人来叮咛:“将正宅打扫出来,明日二相公同二娘来住。”赵氏听得,还认他把第二个儿子来过继,便请舅爷,说道:“哥哥,大爷方才如何说?媳妇过来,天然在后一层,我还是住在前面,才好迟早照顾。怎倒叫我搬到那边去?媳妇住着正屋,婆婆倒住着配房,六合人间,也没有这个事理!”王仁道:“你且不要慌,随他说着,天然有个商讨。”说罢,走出去了。相互谈了两句淡话,又吃了一杯茶。王家小厮走来讲:“同窗朋友候着作文会。”二位道别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