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蘧公孙上厅谢亲,设席喝酒。席终,归到新房里,重新摆酒,伉俪举案齐眉。此时鲁蜜斯卸了浓装,换几件雅淡衣服,蘧公孙举眼细看,真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三四个丫环养娘,轮番奉养,又有两个贴身侍女,一个叫做采,一个叫做双红,都是袅娜轻巧,非常色彩。此时蘧公孙仿佛身游阆苑蓬莱、巫山洛浦。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
说着,看门的人出去禀说:“绍兴姓牛的牛相公,叫做牛布衣,在外候二位老爷。”三公子道:“快请厅上坐。”蘧公孙道:“这牛布衣先生,但是曾在山东范学台幕中的?”三公子道:“恰是。你怎得知?”蘧公孙道:“曾和先父同事,小侄以是晓得。”四公子道:“我们倒忘了尊公是在那边的。”随即出去会了牛布衣,谈之很久,便同牛布衣走进书房。蘧公孙上前拜见,牛布衣说道;“刚才会晤令表叔,才知尊大人已谢来宾,使我不堪伤感。今幸见世兄如此英英玉立,可称嗣续有人,又要破涕为笑。”因问:“令祖老先生安康么?”蘧公孙答道:“托庇粗安。家祖每常也不时驰念老伯。”牛布衣又提及:“范学台幕中查一个童生卷子,尊公说出何景明的一段话,真乃‘谈言微中,名流风骚’。”因将那一席话又述了一遍,两公子同蘧公孙都笑了。三公子道:“牛先生,你我数十年故交,凡事失色,今又喜得舍表侄得接大教,竟在此坐到晚去。”少顷,摆出酒菜,四位樽酒论文。直吃到日暮,牛布衣告别,两公子问明寓处,送了出去。
两公子出来相见。礼毕,奉坐。那人道:“久仰大名,如雷灌耳。只是无缘,未曾拜识。”三公子道:“先生贵姓,大名?”那人道:“晚生姓陈,草字和甫,一贯在京师行道。昨同翰苑鲁老先生来游贵乡,今得瞻二位老爷丰采。三老爷‘耳白于面,名满天下’;四老爷土星敞亮,不日该有加官晋爵之喜。”两公子听罢。才晓得不是杨执中,问道:“先生精于风鉴?”陈和甫道:“卜易、谈星,看相、算命,外科、外科,内丹、外丹,以及请仙判事,扶乩笔箓,晚生都略晓得一二。向在京师。蒙各部院大人及四衙门的老先生请个不歇,经晚生许过他升迁的,无不神验。不瞒二位老爷说,晚生只是个直言,并不肯恭维趣奉,以是这些当道大人,俱蒙相爱。前日正同鲁老先生笑说,自离江西,本年到贵省,屈指二十年来,已是走过九省了!”说罢,哈哈大笑。摆布捧上茶来吃了。四公子问道:“今番是和鲁老先生同船来的?愚弟兄那日在路遇见鲁老先生,在船上盘桓了一日,却未曾会晤。”陈和甫道:“那日晚生在二号船上。到晚,才晓得二位老爷在彼。这是晚生无缘,迟这几日,才得拜见。”三公子道:“先生谈吐轩爽,愚兄弟也感觉恨相见之晚。”陈和甫道:“鲁老先生有句话托晚生来面致二位老爷,可借尊斋一话。”两公子道:“最好。”
斯须,酒过数巡。食供两套,厨下捧上汤来。那厨役雇的是个乡间小使,他靸了一双钉鞋,捧着六碗粉汤。站在丹墀里尖着眼睛看戏。管家才掇了四碗上去,另有两碗未曾端,他捧着看戏。看到戏场上小旦装出一个妓者,扭扭捏捏的唱,他就看昏了,忘其以是然。只道粉汤碗已是端完了,把盘子向地下一掀,要倒那盘子里的汤脚,却叮当一声响,把两个碗和粉汤都打碎在地下。他一时慌了,弯下腰去抓那粉汤,又被两个狗争着,咂嘴弄舌的,来抢那地下的粉汤吃。他怒从心上起,使尽平生力量,跷起一只脚来踢去,不想那狗倒未曾踢着,力太用猛了,把一只钉鞋踢脱了,踢起有丈把高。陈和甫坐在左边的第一席,席上上了两盘点心——一盘猪肉心的烧卖,一盘鹅油白糖蒸的饺儿——热烘烘摆在面前,又是一大深碗索粉八宝攒汤,正待举起箸来到嘴,俄然席口一个乌黑的东西的溜溜的滚了来,乒乓一声,把两盘点心打的稀烂。陈和甫吓了一惊,慌立起来,衣袖又把粉汤碗招翻,泼了一桌。满坐上都感觉惊奇。鲁编修自感觉此事不甚吉利,烦恼了一回,又不好说,随即悄悄叫管家到跟前骂了几句,说:“你们都做甚么?却叫如许人捧盘,可爱之极!过了丧事,一个个都要重责!”乱着,伶人副本做完,众家人掌了花烛,把蘧公孙送进新房。厅上众客换席看戏,直到天明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