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走出去叫他用饭,他跟了走进厨房,替嫂子作揖。嫂子倒茶与他吃。吃罢,又吃了饭。忙走到集上,把剩的盘程钱买了一只猪蹄来家煨着,早晨与太公吃。买了返来,刚好他哥子挑着担子进门,他向哥作揖下跪,哥扶住了他,同坐在堂屋,奉告了些家里的痛苦。他哥子愁着眉道:“老爹现在有些害发了,说的话道三不着两的。当古人家催屋子,挨着总不肯出,带累我受气。他疼的是你,你来家迟早说着他些。”说罢,把担子挑到房里去。匡超人等菜烂了,和饭拿到父亲面前,扶起来坐着。太公因儿子回家,内心欢乐,又有些荤菜,当晚那菜和饭也吃了很多。剩下的,请了母亲同哥出去,在太公面前,放桌子吃了晚餐。太公看着欢乐,直坐到更把气候,才扶了睡下。匡超人将被单拿来在太公脚根头睡。次日朝晨起来,拿银子到集上买了几口猪,养在圈里。又买了斗把豆子。先把猪肩出一个来杀了,烫洗洁净,分肌劈理的卖了一凌晨,又把豆子磨了一厢豆腐,也都卖了,钱拿来放在太公床底下,就在太公跟前坐着。见太公沉闷,便搜出些西湖上景色,以及卖的百般的吃食东西,又听得各处的笑话,曲盘曲折,细说与太公听。太公听了也笑。
自此今后。匡超人的肉和豆腐都卖得买卖又燥,不到日中就卖完了,把钱拿来家伴着父亲。算计那日赚的钱多,便在集上买个鸡鸭,或是鱼,来家与父亲用饭。因太公是个痰症,不非常宜吃大荤,以是要买这些东西。或是猪腰子,或是猪肚子,倒也不竭,医药是不消说。太公日子过得称心,每日每夜出恭小解都是儿子照顾定了,出恭必然是匡超人跪在跟前,把腿捧在肩头上。太公的病垂垂好了很多,也和两个儿子商讨要寻屋子搬场,倒是匡超人说:“父亲的病才好些,干脆等再好几分,扶着起来走得,再搬场也不迟。”那边人来催,都是匡超人支吾畴昔。
科第取来,心只系乎两榜。
不想这知县这一晚就在庄上住,下了第宅。心中感喟:“如许村落空中,夜深时分,另有人苦功读书,实为可敬!只不知此人是秀才是童生,何不传保正来问一问?”当下传了潘保正来,问道:“庄南头庙门旁那一家,夜里念文章的是个甚么人?”保正晓得就是匡家,悉把如此这般:“被火烧了,租在这里住。这念文章的是他第二个儿子匡迥,每日念到三四更鼓。不是个秀才,也不是个童生,只是个小本买卖人。”知县听罢惨淡,叮咛道:“我这里发一个帖子,你明日拿出去请安这匡迥,说我此时也不便约他来会,当今测验期近,叫他报名来招考。如果文章会做,我汲引他。”保正领命下来。
未知匡超人这一考得进学否,且听下回分化。
三房里催出屋子,一日紧似一日,匡超人支吾不过,只得同他硬撑了几句。那边急了,发狠说:“过三日再不出,叫人来摘门下瓦!”匡超民气里焦急,又不肯向父亲说出。过了三日,天气晚了,正伏侍太公出了恭起来,太公睡下,他把那铁灯盏点在中间念文章,俄然听得门外一声清脆,有几十人声一齐呼喊起来。贰内心迷惑是三房里叫多少人来下瓦摘门。瞬息,几百人声一齐喊起,一派红光,把窗纸照得通红。他叫一声:“不好了!”忙开出去看,本来是本村失火。一家人一齐跑出来讲道:“不好了!快些搬!”他哥睡的梦梦铳铳,扒了出来,只顾得他一副上集的担子。担子内里的东西又琐细,芝麻糖、豆腐干、腐皮、泥人、小孩子吹的箫、打的叮当、女人戴的锡簪子,挝着了这一件,掉了那一件。那糖和泥人,断的断了,碎的碎了,弄了一身臭汗,才一总捧起来朝外跑。那厨子已是瞥见,有丈把高,一个一个的火团子往天井里滚。嫂子抢了一包被褥、衣裳、鞋脚,抱着哭哭啼啼,反今后走。老奶奶吓得两脚软了,一步也挪不动。那火光晖映得四周通红,两边喊声大震。匡超人想,别的都不打紧,忙进房去抢了一床被在手内,从床上把太公扶起,背在身上,把两只手搂得紧紧的,且不顾母亲,把太公背在门外空处坐着。又飞跑出去,一把拉了嫂子,指与他门外走。又把母亲扶了,背在身上。才得出门,当时火已到门口。几近没有前程。匡超人道:“好了!父母都救出来了!”且在空位下把太公放了睡下,用被盖好。母亲和嫂子坐在跟前。再寻他哥时,已不知吓的躲在那边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