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支剑峰斟上酒,二位也陪着吃了。浦墨卿道:“这位客姓黄,是戊辰的进士,现在选了我这宁波府鄞县知县。他先年在京里同杨执中先生相与。杨执中却和赵爷相好,因他来浙,就写一封书子来会赵爷。赵爷那日不在家,未曾会。”景兰江道:“赵爷官府来拜的也多,会不着他也是常事。”浦墨卿道:“那日真正不在家。次日,赵爷去回拜,会着,相互叙提及来。你道奇也不奇?”世人道:“有甚么奇处?”浦墨卿道:“那黄公竟与赵爷生的同年、同月、同日、同时!”世人一齐道:“这公然奇了!”浦墨卿道:“另有奇处。赵爷本年五十九岁,两个儿子,四个孙子,老两个伉俪齐眉,只倒是个布衣。黄公中了一个进士,做任知县,倒是三十岁上就断了弦,夫人没了,现在儿花女花也无。”支剑峰道:“这公然奇!同一个年、月、日、时,一个是这般境地,一个是那般境地,判然分歧,可见‘五星’、‘子平’都是不相干的。”说着,又吃了很多的酒。
次日早去上船,两人同包了一个头舱。上船放下行李,那景客人就拿出一本书来看。匡超人初时不好问他,偷眼望那书上圈的花花碌碌,是些甚么诗词之类。到上午同吃了饭,又拿出版来看,看一会又闲坐着吃茶。匡超人问道:“昨晚就教老客,说有店在省会,却开的是甚么宝店?”景客人道:“是头巾店。”匡超人道:“老客既开宝店,却看这书做甚么?”景客人笑道:“你道这书单是戴头巾作秀才的会看么?我杭城多少名流都是不讲八股的。不瞒匡先生你说,小弟贱号叫做景兰江,各处诗选上都刻过我的诗,今已二十余年。这些发过的老先生,但到杭城,就要同我们唱和。”因在舱内开了一个箱子,取出几十个斗方剂来递与匡超人,道:“这就是拙刻,正要就教。”匡超人自发讲错,内心忸捏。接过诗来,固然不懂,假做看完了,瞎赞一回。景兰江又问:“恭喜入泮是那一名学台?”匡超人道:“就是现在新任宗师。”景兰江道:“新学台是湖州鲁老先生同年。鲁老先生就是小弟的诗友。小弟当时联句的诗会,杨执中先生,权勿用先生,嘉兴蘧太守公孙马先夫,另有娄中堂两位公子――三先生、四先生,都是弟们笔墨至好。可惜有位牛布衣先生只是神交,未曾会晤。”匡超人见他说这些人,便问道:“杭城文瀚楼选书的马二先生,讳叫做静的,先生想也相与?”景兰江道:“那是做时文的朋友,虽也认得,不算相与。不瞒先生说,我们杭城名坛中,倒也没有他们这一派。倒是有几个同调的人,将来到省,能够同先生相会。”匡超人听罢,不堪骇然。同他一起来到断河头,船近了岸,正要搬行李,景兰江站在船头上,只见一乘肩舆歇在岸边。轿里走出一小我来,头戴方巾,身穿宝蓝直裰,手里摇着一把白纸诗扇,扇柄上拴着一个方象牙图书。前面跟着一小我,背了一个药箱。那先生下了轿,正要进那人家去。景兰江喊道:“赵雪兄,久违了!那边去?”那赵先生回过甚来,叫一声:“哎呀!本来是老弟!几时来的?”景兰江道:“才到这里,行李还未曾登陆。”因转头望着舱里道:“匡先生,请出来。这是我最相好的赵雪斋先生,请过来会会。”匡超人出来,同他上了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