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牛浦郎在甘露庵里读书,老衲人问他姓名。他上前作了一个揖,说道:“教员父,我姓牛,寒舍就在这前街上住。因当初在浦口外婆家长的,以是奶名就叫做浦郎。不幸父母都归天了,只要个家祖,年纪七十多岁,开个小香蜡店,胡乱度日,每日叫我拿这经折去讨些赊账。我打从书院门口过,闻声读书的声音好听,因在店里偷了钱买这本书来念,倒是喧华教员父了。”老衲人道:“我方才不是说的,人家拿大钱请先生教后辈,还不肯读。像你小施主偷钱买书念,这是极长进的事。但这里地下冷,又琉璃灯不甚敞亮。我这殿上有张桌子,又有个灯挂儿,你何不就着那边去念,也感觉利落些。”浦郎谢了老衲人,跟了出去。公然一张方桌,上面一个油灯挂,甚是清幽。浦郎在这边厢读书,老衲人在那边打坐,每晚要到半夜天。
牛浦望不见老衲人,方才返来。本身查点一查点东西,把老衲人锁房门的锁开了,取了下来,出门反锁了庵门,回家歇宿。次日,又到庵里逛逛,自想:“老衲人已去,无人对证,何不就认做牛布衣?”因取了一张白纸,写下五个大字道“牛布衣寓内”。自此,每日来逛逛。
不觉已是除夕。卜老一家过年,儿子媳妇房中,都有酒菜、炭火。卜老先送了几斤炭,叫牛浦在房里生起火来,又送了一桌酒菜,叫他除夕在房里立起牌位来祭奠老爹。新年月朔日,叫他到坟上烧纸钱去,又说道:“你到坟上去,向老爹说,我年纪老了,这气候冷,我不能亲身来替亲家拜年。”说着,又哭了。牛浦应诺了去。卜老直到初三才出来贺节,在人家吃了几杯酒和些菜,打从浮桥口过,见那闸牌子家换了新春联,贴的花花绿绿的,不由的一阵心伤,流出很多眼泪来。要家去,俄然遇着侄半子一把拉了家去。侄女儿打扮着出来拜年。拜过了,留在房里吃酒,捧上糯米做的年团子来,吃了两个。已经不吃了,侄女儿苦劝着,又吃了两个。返来一起迎着风,就感觉有些不好。到晚头疼发热,就睡倒了。请了大夫来看,有说是着了气,气裹了痰的,也有说该发散的,也有说该用温中的,也有说老年人该用补药的,纷繁不一。卜诚、卜信慌了,整天看着。牛浦一早一晚的进房来问安。
一日,老衲人闻声他读书,走过来问道:“小施主,我只道你是想招考,要长进的动机,故买这本文章来念。现在闻声你念的是诗,这个却念他则甚?”浦郎道:“我们经纪人家,那边还想甚么招考长进!只是念两句诗破破俗罢了。”老衲人见他出语不俗,便问道:“你看这诗,讲的来么?”浦郎道:“讲不来的也多,如有一两句讲的来,不由的内心感觉欢乐。”老衲人道:“你既然欢乐,再念几时我把两本诗与你看,包你更欢乐哩。”浦郎道:“教员父有甚么诗,何不与我看?”老衲人笑道:“且慢,等你再想几时看。”
又过了一个月,他祖父牛老儿坐在店里闲着,把账盘一盘,见欠账上人欠的也有限了,每日卖不上几十文钱,又都是柴米上支销去了,合共算起,本钱已是十去其七,这店垂垂的撑不住了,气的眼睁睁说不出话来。到晚,牛浦回家,问着他,总归不出一个清账,口里尽管“之乎者也”,胡支扯叶。牛老气成一病,七十岁的人,元气衰了,又没有药物补养,病不过旬日,寿数已尽,弃世去了。牛浦伉俪两口,放声大哭起来。卜老听了,仓猝走过来,见尸首停在门上,叫着:“老哥!”眼泪如雨的哭了一场。哭罢,见牛浦在旁哭的言不得语不得,说道:“这时节不是你哭的事,叮咛外甥女儿看好了老爹,你同我出去摒挡棺衾。”牛浦揩泪,谢了卜老。当下同到卜老熟悉的店里赊了一具棺材,又拿了很多的布,叫裁缝赶着做起衣裳来,当晚入殓。次早,雇了八个脚子,抬往祖坟安葬。卜老又还替他请了阴阳徐先生,本身骑驴子同阴阳下去点了穴。看着亲家入土,又哭了一场,同阴阳生返来,留着牛浦在坟上过了三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