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过继文书倪霜峰,今将第六子倪廷玺,年方一十六岁,因日蚀无措,伉俪商讨,甘心出继与鲍文卿名下为义子,改名鲍廷玺。而后成人婚娶,俱系鲍文卿扶养,立嗣承祧,两无异说。如有天年不测,各听天命。今欲有凭,立此过继文书,永久存照。
当下一个小厮领了鲍廷玺出去,他父亲叫他磕太老爷的头。向知府亲手扶起,问:“你本年十几岁了?”鲍廷玺道:“小的本年十七岁了。”向知府道:“好个气质,像端庄人家的后代!”叫他坐在他父亲中间。向知府道:“文卿,你这公子也学戏行的停业么?”鲍文卿道:“小的未曾教他学戏。他念了两年书,现在跟在班里记账。”向知府道:“这个也好。我现在还要到各下属衙门逛逛。你不要去。同公子在我这里吃了饭,我返来另有话替你说。”说罢,换了衣服,起家上轿去了。鲍文卿同儿子走到管家们房里,管宅门的王老爹本来认得,相互作了揖,叫儿子也作了揖。瞥见王老爹的儿子小王已经长到三十多岁,满嘴有胡子了。王老爹极其欢乐鲍廷玺,拿出一个大红缎子钉金线的钞袋来,里头装着一锭银子,送与他。鲍廷玺作揖谢了,坐着说些闲话,吃过了饭。
又过了几日,在水西门乘船。到了池口,只见又有两小我乘船,舱内坐着。相互谈及,鲍文卿说要到向太爷衙门里去的。那两人就是安庆府里的书办,一起就阿谀鲍家父子两个,买酒买肉请他吃着。早晨候别的客人睡着了,便悄悄向鲍文卿说:“有一件事,只求太爷批一个‘准’字,便能够送你二百两银子。又有一件事,县里详上来,只求太爷驳下去,这件事竟能够送三百两。你鲍太爷在我们太老爷跟前恳个情罢!”鲍文卿道:“不瞒二位老爹说,我是个老伶人,乃轻贱之人。蒙太老爷汲引,叫到衙门里来。我是多么之人,敢在太老爷跟前讨情?”那两个书办道:“鲍太爷,你迷惑我这话是扯谎么?只要你肯说这情,登陆先兑五百两银子与你。”鲍文卿笑道:“我如果欢乐银子,当年在安东县曾赏过我五百两银子,我不敢受。本身晓得是个穷命,须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才做得肉,我怎肯瞒着太老爷拿这项钱?何况他如有理,断不肯拿出几百两银来寻情面。如果准了这一边的情,就要叫那边受屈,岂不丧了阴德?依我的意义,不但我不敢管,连二位老爹也不必管他。自古道‘公门里好修行’,你们伏侍太老爷,凡事不成坏了太老爷清名,也要大家保着本身的身家性命。”几句说的两个书办毛骨悚然,一场败兴,扯了一个淡,罢了。
鲍文卿领着儿子走到贡院前香蜡店里,买了一个抄本,上写“门下鲍文卿叩”。走到张家河房门口,晓得向太爷已经回寓了,把抄本递与管门的,说道:“有劳大爷禀声。我是鲍文卿,来叩见太老爷。”门上人接了抄本,说道:“你且服侍着。”鲍文卿同儿子坐在板凳上。坐了一会,内里打发小厮出来问道:“门上的,太爷问有个鲍文卿可曾来?”门上人道:“来了,有抄本在这里。”仓猝传进抄本去。只听得内里道:“快请。”鲍文卿叫儿子在内里候着,本身跟了管门的出来。进到河房来,向知府已是纱帽便服,迎了出来,笑着说道:“我的老友到了!”鲍文卿跪下叩首存候。向知府双手扶住,说道:“老友,你若尽管如许拘礼,我们就难相与了。”再三再四拉他坐,他又跪下告了坐,方敢在底下一个凳子上坐了。
到那日凌晨,倪老爹来了,吃过茶、点心,拿这乐器修补。修了一回,家里两个学戏的孩子捧出一顿素饭来,鲍文卿陪着倪老爹吃了。到下中午候,鲍文卿出门返来,向倪老爹道:“倒是怠慢老爹的紧,家里没个好菜蔬,不恭。我现在约老爹去酒楼上坐坐,这乐器丢着,明日再补罢。”倪老爹道:“为甚么又要取扰?”当下两人走出来,到一个酒楼上,拣了一个僻静座头坐下,堂官过来问:“可另有客?”倪老爹道:“没有客了。你这里有些甚么菜?”走堂的叠着指头数道:“肘子、鸭子、黄闷鱼、醉白鱼、杂脍、单鸡、白切肚子、生火芻肉、京火芻肉、火芻肉片、煎肉圆、闷青鱼、煮鲢头,另有便碟白切肉。”倪老爹道:“长兄,我们本身人,吃个便碟罢。”鲍文卿道:“便碟不恭。”因叫堂官先拿卖鸭子来吃酒,再火芻肉片带饭来。堂官应下去了。斯须,捧着一卖鸭子、两壶酒上来。鲍文卿起家斟倪老爹一杯,坐下吃酒,因问倪老爹道:“我看老爹像个斯文人,因甚做这修补乐器的事?”那倪老爹叹一口气道:“长兄,奉告不得你!我从二十岁长进学,到现在做了三十七年的秀才。就坏在读了这几句死书,拿不得轻,负不的重,一日穷似一日,后代又多,只得借这技术饣胡口,原是没何如的事。”鲍文卿惊道:“本来老爹是黉舍中人,我大胆的狠了。叨教老爹几位相公?老太太但是齐眉?”倪老爹道:“老妻还在。畴前倒有六个小儿,现在说不得了。”鲍文卿道:“这是甚么原故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