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过了几日,娘子因初到南京,要到内里去看看景色。杜少卿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当下叫了几乘肩舆,约姚奶奶做陪客,两三个家人婆娘都坐了肩舆跟着。厨子挑了酒菜,借清冷山一个姚园。这姚园是个极大的园子,出来一座篱门。篱门内是鹅卵石砌成的路,一起朱红雕栏,两边绿柳掩映。畴昔三间厅,便是他卖酒的地点,那日把酒桌子都搬了。过厅便是一起山径,上到山顶,便是一个八角亭子。席摆在亭子上。娘子和姚奶奶一班人上了亭子,旁观景色。一边是清冷山,高高低下的竹树;一边是灵隐观,绿树丛中,暴露红墙来,非常都雅。坐了一会,杜少卿也坐肩舆来了。轿里带了一只赤金杯子,摆在桌上,斟起酒来,拿在手内,趁着这春光融融,和蔼习习,凭在雕栏上,流连痛饮。这日杜少卿酣醉了,竟携着娘子的手,出了园门,一手拿着金杯,大笑着,在清冷山冈上走了一里多路。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,两边看的人目炫神摇,不敢俯视。杜少卿佳耦两个上了肩舆去了。姚奶奶和这几个妇女采了很多桃花插在肩舆上,也跟上去了。
一时贤士,同辞爵禄之縻;
杜少卿在船歇宿。是夜五鼓,公然起了微微西南风,船家扯起篷来,乘着顺风,只走了半天,就到白河口。杜少卿付了船钱,搬行李登陆,坐轿来家。娘子接着,他就奉告娘子前日路上没有盘程的这一番笑话,娘子听了也笑。
杜少卿到了陶红,在娄太爷柩前大哭了几次,拿银子做了几天佛事,超度娄太爷生天。娄家把很多亲戚请来陪。杜少卿连续住了四五日,哭了又哭。陶红一镇上的人,大家感喟,说:“天长杜府刻薄。”又有人说:“这白叟家为人必然非常好,以是杜府才如此尊厚酬谢他。为人须像这个白叟家,方为不愧。”杜少卿又拿了几十两银子交与他儿子、孙子,买地安葬娄太爷。娄家一门,男男女女都出来拜谢。杜少卿又在枢前恸哭了一场,方才返来。
毋违!速速!
次日告别出来。他这番盘程带少了,又多住了几天,在辕门上又被人要了多少喜钱去,叫了一只船回南京,船钱三两银子也欠着。一起又遇了顺风,走了四五天,才走到芜湖。到了芜湖,那船真走不动了,船家要钱买米烧饭。杜少卿叫小厮寻一寻,只剩了五个钱。杜少卿算计要拿衣服去当。内心闷,且到岸上去逛逛,见是吉利寺,因在茶桌上坐着,吃了一开茶。又肚里饿了,吃了三个烧饼,倒要六个钱,还走不出茶社门。只见一个羽士在面前走畴昔。杜少卿未曾认得清。那羽士转头一看,忙走近前道:“杜少爷,你如何在这里?”杜少卿笑道:“本来是来霞兄,你且坐下吃茶。”来霞士道:“少老爷,你为甚么独安闲此?”杜少卿道:“你几时来的?”来霞士道:“我自叨扰以后,因这芜湖县张老父台写书子接我来做诗,以是在这里。我就寓在识舟亭,甚有景色,能够望江。少老爷到我下处去坐坐。”杜少卿道:“我也是安庆去看一个朋友,返来从这里过,阻了风,现在和你到尊寓顽顽去。”来霞士会了茶钱,两人同进识舟亭。
次日,便到北门桥去拜庄绍光先生。那边回说:“浙江巡抚徐大人请了游西湖去了,另有些日子才得来家。”杜少卿便到仓巷卢家去会迟衡山。卢家留着用饭。迟衡山闲话提及:“现在读书的朋友,只不过讲个举业,若会做两句诗赋,就算雅极的了。放着经史上礼、乐、兵、农的事,全然不问!我本朝太祖定了天下,大功不差似汤武,却全然未曾制作礼乐。少卿兄,你此番征辟了去,替朝廷做些端庄事,方不愧我辈所学。”杜少卿道:“这征辟的事。小弟已是辞了。正为走出去做不出甚么奇迹,徒惹高人一笑,以是宁肯不出去的好。”迟衡山又在房里拿出一个手卷来,说道:“这一件事,须是与先生筹议。”杜少卿道:“甚么事?”迟衡山道:“我们这南京,古今第一个贤人是吴泰伯,却并未曾有个专祠。那文昌殿、关帝庙,到处都有。小弟意义要约些朋友,各捐多少,盖一所泰伯祠,春秋两仲,用古礼古乐致祭。借此大师习学礼乐,成绩出些人才,也能够助一助政教。但制作这祠,须数令媛。我裱了个手卷在此,愿捐的写在上面。少卿兄,你愿出多少?”杜少卿大喜道:“这是该的!”接过手卷,放开写道:“天长杜仪捐银三百两。”迟衡山道:“也很多了。我把积年做馆的修金节流出来,也捐二百两。”就写在上面。又叫:“华士,你也竭力出五十两。”也就写在卷子上。迟衡山卷起收了,又坐着闲谈。只见杜家一个小厮走来禀道:“天长有个差人在河房里要见少爷,请少爷归去。”杜少卿辞了迟衡山返来,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