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酒中间,余大先生提及要寻地葬父母的话。迟衡山道:“先生,只要地下干暖,无风无蚁,得安先人,足矣。那些发富发贵的话,都听不得。”余大先生道:“恰是。敝邑最重这一件事。人家因寻地艰巨,常常担误着先人不能就葬。小弟却未曾究心于此道。叨教二位先生,这郭璞之说,是如何个源流?”迟衡山叹道:“自冢人坟场之官不设,族葬之法不可,士君子惑于龙穴、沙水之说,自内心要想发财,不知已堕于大逆不道。”余大先生惊道:“怎生便是大逆不道?”迟衡山道:“有一首诗,念与先生听:‘气散风冲那可居,先生埋骨理何如?日中尚未逃兵解,世上人犹信《葬书》!’这是前人吊郭公墓的诗。小弟最恨现在方士,托于郭璞之说,动辄便说:‘这地可发鼎甲,可出状元。’就教先生:状元官号始于唐朝,郭璞晋人,何得知唐有此等官号,就先立一法,说是个甚么样的地就出这一件东西?这好笑的紧!若说前人封拜都在地理上看得出来,试问淮阴葬母,行营高敞地,而淮阴贵爵之贵,不免三族之诛,这地是凶是吉?更好笑这些俗人说,本朝孝陵乃青田先生所择之地。青田命世大贤,敷布兵、农、礼、乐,日不暇给,何得有闲工夫做到这一件事?洪武即位之时,万年吉地,自有方士办理,与青田甚么相干!”
未几几日。余有达公然辞了仆人,清算行李回五河。他家就在余家巷。进了家门,他同胞的兄弟出来接着。他这兄弟名持,字有重,也是五河县的饱学秀才。
汤镇台听罢大喜,留萧柏泉住了两夜。写了聘书,即命至公子叫了一个草上飞,同萧柏泉到扬州去,往河下卖盐的吴家拜余先生。萧柏泉叫他写个晚生帖子,将来进馆,再换弟子帖。大爷说:“半师半友,只好写个‘同窗晚弟’。”萧柏泉拗不过,只得拿了帖子,同到那边。门上传进帖去,请到书房里坐。只见那余先生头戴方巾,身穿旧宝蓝直裰,脚下朱履,白净面皮,三绺髭须,远视眼,约有五十多岁的风景。出来同二人作揖坐下,余有达道:“柏泉兄,前日往仪征去,几时返来的?”萧柏泉道:“便是到仪征去看敝世叔汤大人,留住了几天。这位就是汤世兄。”因在袖里拿出汤大爷的名帖递过来。余先生接着看了,放在桌上,说道:“这个如何敢当?”萧柏泉就把要请他做先生的话说了一遍,道:“今特来奉拜,如蒙台允,即送书金过来。”余有达笑道:“老先生大位,公子高才,我老朽无能,岂堪为一日之长?容考虑再来奉覆罢。”两人告别去了。
那一日。有一个五河乡里卖鸭的人,拿了一封家书来,说是余二老爹带与余大老爹的。余大先生拆开一看,面如土色。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
话说汤镇台同两位公子商讨,清算回家。雷太守送了代席四两银子,叫汤衙庖人备了酒菜,请汤镇台到本身衙署饯行。启程之日,阖城官员都来送行。从水路过常德,渡洞庭湖,由长江一起回仪征。在路无事,问问两公子常日的学业,看看江上的风景,不到两十天,已到了纱帽洲,打发财人先回家摒挡驱逐。六老爷晓得了,一向迎到黄泥滩,见面请了安,弟兄也相见了,说说故乡的事。汤镇台见他油嘴油舌,恼了道:“我出门三十多年,你长成人了,如何学出这般一个下贱气质?”厥后见他开口就说是“禀老爷”,汤镇台怒道:“你这下贱,胡说!我是你叔父。你如何叔父不叫,称呼老爷?”讲到两个公子身上,他又叫“大爷”、“二爷”,汤镇台大怒道:“你这匪类,更该死了!你的两个兄弟,你不经验照顾他,如何叫大爷、二爷?”把六老爷骂的低头沮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