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一日,三公子同九公子来河房里告别,门口下了肩舆。陈木南迎进河厅坐下。三公子道:“老弟,好久不见,风采一发俶傥。姑母归天,愚表兄远在京都,未曾亲身记念。几年来学问更加赅博了。”陈木南道:“先母去世,三载不足。弟因驰念九表弟笔墨相好,以是来到南京,朝夕就教。今表兄荣任闽中,贤昆玉同去,愚表弟倒觉失所了。”九公子道:“表兄若不见弃,何分歧到漳州?长途当中,倒感觉颇不孤单。”陈木南道:“原也要和表兄同业,因在此地另有一两件小事,俟两三月以后,再到表兄任上来罢。”九公子随叫家人取一个拜匣,盛着二百两银子,送与陈木南收下。三公子道:“专等老弟到敞署逛逛,我那边另有事要相烦帮衬。”陈木南道:“必然来效力的。”说着,吃完了茶,两人告别起家。陈木南送到门外,又随坐肩舆到府里去送行。一向送他两人到了船上,才告别返来。
次早,陈和甫的儿子剃光了头,把瓦楞帽卖掉了,换了顶和尚帽子戴着,来到丈人面前,合掌打个问讯,道:“老爹,贫僧本日告别了。”丈人见了大惊,双双掉下泪来,又实在数说了他一顿。晓得事已无可如何,只得叫他写了一张纸,本身带着女儿赡养去了。
正说着,门外敲的手磬子响。虔婆出来看,本来是延寿庵的师姑本慧来收月米。虔婆道:“阿呀,是本老爷。两个月不见你来了,这些时,庵里做佛事忙?”本师姑道:“不瞒你白叟家说,本年运气低,把一个二十岁的大门徒前月死掉了,连观音会都没有做的成。你家的相公娘好?”虔婆道:“也常时三好两歹的。亏的承平府陈四老爷照顾他。他是国公府里徐九老爷的表兄,常时到我家来。偏生的聘娘没造化,心口疼的病发了。你现在出来看看。”本师姑一同走进房里。虔婆道:“这便是国公府里陈四老爷。”本师姑上前打了一个问讯。金修义道:“四老爷,这是我们这里的本师父,极有道行的。”本师姑见过四老爷,走到床面前来看相公娘。金修义道:“方才说要禳解,何不就请本师父禳解禳解?”本师姑道:“我不会禳解,我来看看相公娘的气色罢。”便走了来,一屁股坐在床沿上。聘娘本来是认得他的,本日昂首一看,却见他黄着脸,秃着头,就和前日梦里揪他的师姑一模一样,不觉就烦恼起来。只叫得一声“多劳”,便把被蒙着头睡下。本师姑道:“相公娘内心不耐烦,我且去罢。”向世人打个问讯,出了房门。虔婆将月米递给他。他左手拿着磬子,右手拿着口袋去了。
话说聘娘同四老爷睡着,梦见到杭州府的任,惊醒转来,窗子外已是天亮了,起来梳洗。陈木南也就起来。虔婆进房来问了姐夫的好。吃过点心,刚好金修义来,闹着要吃陈四老爷的喜酒。陈木南道:“我本日就要到国公府里去,明日再来为你的情罢。”金修义走到房里,瞥见聘娘手挽着头发,还未曾梳完,那乌云鬌,半截垂在地下,说道:“恭喜聘娘接了如许一名朱紫!你看看,恁般时候尚未曾定当,可不是更加娇懒了!”因问陈四老爷:“明日甚么时候才来?等我吹笛子,叫聘娘唱一只曲子与老爷听。他的李太白‘清平三调’,是十六楼没有一个赛得过他的。”说着,聘娘又拿汗巾替四老爷拂了头巾,叮嘱道:“你今晚务必来,不要哄我老等着!”
那金修义已经坐鄙人处,扯他来到来宾楼。进了大门,走到卧房,只见聘娘脸儿黄黄的。金修义道:“几日不见四老爷来,心口疼的病又发了?”虔婆在旁道:“自小儿娇养惯了,是有这一个心口疼的病,凡是着了气恼,就要发。他因四老爷两日未曾来,只道是那些憎嫌他,就发了。”聘娘瞥见陈木南,含着一双泪眼,总不则声。陈木南道:“你到底是那边疼痛?要如何才得好?昔日发了这病,倒是甚么样医?”虔婆道:“昔日发了这病,茶水也不能咽一口。大夫来撮了药,他又怕苦不肯吃,只好顿了人参汤渐渐给他吃着,才保全不得伤大事。”陈木南道:“我这里有银子,且拿五十两放在你这里,换了人参来用着。再拣好的换了,我本身带来给你。”那聘娘听了这话,挨着身子,靠着那绣枕,一团儿坐在被窝里,胸前围着一个红抹胸,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我这病一发了,不晓得怎的,就如许心慌。那些先生们说是单吃人参,又会助了虚火。平常老是合着黄连,煨些汤吃,夜里睡着才得合眼。如果不吃,就只好是眼睁睁的一夜醒到天亮。”陈本南道:“这也轻易。我明日换些黄连来给你就是了。”金修义道:“四老爷在国公府里,人参、黄连论秤称也不值甚么,聘娘那边用的了!”聘娘道:“我不知怎的,内心慌慌的,合着眼就做出很多胡枝扯叶的梦,清天白日的另有些惊骇。”金修义道:“老是你身子生的衰弱,经不得繁忙,着不得气恼。”虔婆道:“莫不是你伤着甚么神道?替你请个尼僧来禳解禳解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