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暖姝者,有濡需者,有卷娄者。所谓暖姝者,学一先生之言,则暖暖姝姝而擅自说也,自发得足矣,而未知未始有物也。是以谓暖姝者也。濡需者,豕虱是也,择疏鬣长毛,自发得广宫大囿。奎蹄曲隈,乳间股脚,自发得安室利处。不知屠者之一旦鼓臂布草操炊火,而己与豕俱焦也。此以域进,此以域退,此其所谓濡需者也。卷娄者,舜也。羊肉不慕蚁,蚁慕羊肉,羊肉羶也。舜有羶行,百姓悦之,故三徙成都,至邓之虚而十有万家。尧闻舜之贤,举之童土之地,曰: “冀得其来之泽。”舜举乎童土之地,年齿长矣,聪明衰矣,而不得休归,所谓卷娄者也。是以神人恶众至,众至则不比,不比则倒霉也。故无所甚亲,无所甚疏,抱德炀和,以顺天下,此谓真人。于蚁弃知,于鱼得计,于羊弃意。以目视目,以耳听耳,以心复心。若然者,其平也绳,其变也循。古之真人!以天待之,不以人入天,古之真人!
子綦有八子,陈诸前,召九方歅曰:“为我相吾子,孰为祥。”九方囗曰:“梱也为祥。”子綦瞿然喜曰:“奚若?”曰:“梱也,将与国君同食以终其身。”子綦索然出涕曰:“吾子何为乃至因而极也?” 九方囗曰:“夫与国君同食,泽及三族,而况父母乎!今夫子闻之而泣,是御福也。子则祥矣,父则不祥。”子綦曰:“歅,汝何足以识之。而梱祥邪?尽于酒肉,入于鼻口矣,而何足以知其所自来!吾何尝为牧而牂生于奥,何尝好田而鹑生于宎,若勿怪,何邪?吾所与吾子游者,游于六合,吾与之邀乐于天,吾与之邀食于地。吾不与之为事,不与之为谋,不与之为怪。吾与之乘六合之诚而不以物与之相撄,吾与之一委蛇而不与之为事所宜。今也然有世俗之偿焉?凡有怪征者必有怪行。殆乎!非我与吾子之罪,几天与之也!吾是以泣也。”无多少而使梱之于燕,盗得之于道,全而鬻之则难,不若刖之则易。因而乎刖而鬻之于齐,恰当渠公之街,然身食肉而终。
吴王浮于江。登乎狙之山,众狙见之,恂然弃而走,逃于深蓁。有一狙焉,委蛇攫囗(“搔”字以“爪”代“虫”音zao3)。见巧乎王。王射之,敏给搏捷矢。王命相者趋射之,狙执死。王顾谓其友颜不疑曰:“之狙也,伐其巧、恃其便以敖予,乃至此殛也。戒之哉!嗟乎!无以汝色骄人哉?”颜不疑归而师董梧,以锄其色,去乐辞显,三年而国人称之。
知士无思虑之变则不乐;辩士无谈说之序则不乐;察士无凌谇之事则不乐:皆囿于物者也。招世之士兴朝;中民之士荣官;筋国之士矜雅;英勇之士奋患;兵革之士乐战;干枯之士宿名;法律之士广治;礼乐之士敬容;仁义之士贵际。农夫无草莱之事则不比;商贾无贩子之事则不比;庶人有旦暮之业则劝;百工有东西之巧则壮。财帛不积则贪者忧,权势不尤则夸者悲,势物之徒乐变。遭时有所用,不能有为也,此皆顺比于岁,不物于易者也。驰其形性,潜之万物,毕生不反,悲夫!
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,方明为御,昌寓骖乘,张若、谐朋前马,昆阍、风趣后车。至于襄城之野,七圣皆迷,无所问涂。适遇牧马孺子。问涂焉,曰:“若知具茨之山乎?”曰:“然。”“若知大隗之所存乎?”曰:“然。”黄帝曰:“异哉小童!非徒知具茨之山,又知大隗之所存。叨教为天下。”小童曰:“ 夫为天下者,亦若此罢了矣。又奚事焉!予少而自游于六合以内,予适有瞀病,有父老教予曰:‘若乘日之车而游于襄城之野。’今予病少痊,予又且复游于六合以外。夫为天下亦若此罢了。予又奚事焉! ”黄帝曰:“夫为天下者,则诚非吾子之事,固然。叨教为天下。” 小童辞。黄帝又问。小童曰:“夫为天下者,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!亦去其害马者罢了矣!”黄帝再拜顿首,称天师而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