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造一面将致姚云翁的一函,加个马封,送往驿站;一面将刘仁甫的一函,送人枕头箱内。厨房也开了饭来。二人一同吃过,又复清谈片时,只见家人来报:“二老爷同师爷们都到了,住在西边店里呢。洗完脸,就过来的。”
话说老残与申东造群情玉贤正为有才,亟于仕进,以是丧天害理,至于如此,相互感喟一会。东造道:“恰是。我昨日说有要事与先生密商,就是为此。先生想,此公残暴至于此极,兄弟不幸,偏又在他部属。依他做,实在不忍;不依他做,又实无良法。先生经历最多,所谓‘险阻艰巨,备尝之矣;民之情伪,尽知之矣,。必有良策,其何故教我?”老残道:“知难则易者至矣。中间既不耻下问,弟先须就教主旨何如。若求在上官面上奉迎,做得烈烈轰轰,有声有色,则只要依玉公体例,所谓逼民为盗也;若要顾念‘父母官’三字,求为民除害,亦有化盗为民之法。若官阶稍大,辖境稍宽,略为易办;若止一县之事,缺分又苦,未免稍形毒手,然亦非不能也。”
店小二去后,书店掌柜的看了看他去的远了,仓猝低声向老残说道:“你老店里行李值多少钱?此地有靠得住的朋友吗?”老残道:“我店里行李也不值多钱,我此地亦无靠得住的朋友。你问这话是甚么意义呢?”掌柜的道:“曹州府现是个玉大人。此人很惹不起的:不管你有理没理,只要贰内心感觉不错,就上了站笼了。现在既是曹州府里来的差人,恐怕不知是谁扳上你老了,我看是凶多吉少,不如趁此逃去罢。行李既不值多钱,就舍去了的好,还是性命要紧!”老残道:“不怕的。他能拿我当强盗吗?这事我很放心。”说着,点点头,出了店门。
“此人姓刘,号仁甫。便是此地平阴县人,家在平阴县西南桃花山内里。其人少时,十四五岁在嵩山少林寺学拳棒。学了些时,感觉徒有浮名。无甚出奇致胜处,因而驰驱江湖,将近十年。在四川峨眉山上遇见了一个和尚,武功绝伦。他就拜他力师,学了一套‘太祖神拳”一套‘少祖神拳’。因就教这和尚。拳法从那边得来的,和尚说系少林寺。他就大为惊奇,说:‘门徒在少林寺四五年,见没有一个超卓拳法,师父从那一个学的呢?’那和尚道:‘这是少林寺的拳法,却不从少林寺学来。现在少林寺里的拳法,久已失传了。你所学者太祖拳,就是达摩传下来的;那少祖拳,就是神光传下来的。当初传下这个拳法来的时候,专为和尚们练习了这拳。身材能够结壮,精力能够悠长。若当朝山访道的时候,单身走路,或遇豺狼,或遇能人,和尚家又不作带兵器,以是这拳法专为庇护身命的。筋骨强健,肌肉坚毅,便能够忍耐冻饿。你想,行脚僧在荒山野壑里。访求高人古德,于“宿食”两字,必然难以全面的,此太祖、少家传下拳法来的美意了。那知厥后少林寺拳法出了名。外边来学的日多,学出去的人,也有做强盗的,也有奸哄人家妇女的,屡有所闻。是以,在现在这老衲人之前四五代上的个老衲人。就将这端庄拳法收起不传,只用些“内里光”“不管事”的拳法对付门面罢了。我这拳法系从汉中府里一个古德学来的,若能当真修练,将来能够到得甘凤池的位分。”
老残说:“莫非《四书》《五经》都没有人买吗?”他说:“如何没有人买呢,《四书》小号就有。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三经也有。如果要《礼记》、《左传》呢,我们也能够写信到省会里捎去。你老来访朋友,是那一家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