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再说一个生女的富人,只为倚富欺贫,思负前约,幸亏太守廉洁,成其姻事。厥后妻贵夫荣,遂成嘉话。有诗一首为证:
韩子贫惟四壁,求淑女而未能,金声富累千箱,得才郎而自弃。只缘择婿者,原乏知人之鉴,遂使图婚者,爰生速讼之奸。程门旧约,两两无凭;韩氏新姻,彰彰可据。百金即为婚具,幼女准属韩生。金声、程元、赵孝构衅无端,各行杖警!
却说那梁宗师是个不识笔墨的人,又且极贪,又且极要阿谀乡官及下属。前日考过杭、嘉、湖,无一人不骂他的,几近吃秀才们打了。曾编着几句标语道:“道前梁铺,中人姓富,出售生儒,不误主顾。”又有一个对道:“公子笑欣欣,喜弟喜兄都退学;童生愁惨惨,恨祖恨父不落第。”又把《四书》几语,做着几股道:“君子学道公则悦,小人学道尽信书。不学诗,不学礼,有父兄在,如之何其废之!诵其诗,读其书,虽善不尊,如之何其可也!”那韩子文是个穷儒,那有银子钻刺?十今后收回案来,只见公子财主都占前线了。你道那韩师愈的名字却在那边?恰是:“似‘王’无一竖,如‘川’却又眠。”曾有一首《黄莺儿》词,单道那三等的苦处:
子文见了女子的姿客,已自欢乐。一一见礼已毕,便自进房去了。子文又寻个算命先生合一合婚,说道:“果是大吉,只是将婚之前,有些闲气。”那金朝奉一味要成,说道:“大吉便自非常好了,闲气自是小事。”便取出一幅全帖,上写道:
那王媒婆接着,见他是个穷鬼,也不非常动火他的。吃过了一盏茶,便开口问道:“秀才官人,几时回家的?甚风推获得此?”子文道:“来家五日了。本日到此,有些事体相央。”便在家手中接过封筒,双手递与王婆道:“薄意伏祈笑纳,事成再有重谢。”王婆推让一番便接了,道:“秀才官人,敢是要说亲么?”子文道:“恰是。家下贫困,不敢仰攀富户,但得一样儒家女儿,可备中馈。延子嗣足矣。积下数年束修,四五十金聘礼也好勉强出得。乞妈妈与我访个呼应的人家。”王婆晓得穷秀才说亲,天然高来不成,低来不就的。却难推拒他,只得答复道:“既承官人厚惠,且请回家,待老婢子渐渐的寻觅。有了话头。便来回报。”那子文自回家去了。
却说春秋时,郑国有一个大夫,叫做徐吾犯。父母已亡,止有一同胞妹子。那蜜斯年方十六,生得肌如白雪,脸似樱桃,鬃若堆鸦,眉横丹凤。吟得诗,作得赋,琴棋书画,女工针指,无不精通。另有一件好处:那一双娇滴滴的秋波,最会相人。大凡仕进的与他哥哥来往,他常在帘中偷看,便识得那人贵贱穷通,毕天生果,分毫没有不对,以是一发名重当时。却有大夫公孙楚聘他为妇,尚未结婚。
当年红拂困闺中,成心相随李卫公。
告状人程元,为赖婚事,万恶金声,先年曾将亲女金氏许元子程寿为妻。六礼已备。讵恶远徒台州,背负前约。于客岁代间,私行改许露台县儒生韩师愈。赵孝等证。人伦所系,风化攸关,恳乞天合明断,使续前姻。上告。被告:程元,徽州府系歙县人。被犯:金声,徽州府歙县人;韩师愈,台州府露台县人。干证:赵孝,台州府露台县人。本府大爷实施!
那太守就大怒道:“这一班光棍主子,敢如此欺公罔法!且非论没有点绣女之事,就是愚民惊骇时节,金声女儿若果有程家聘礼为证,也不消再借韩生做遁藏之策了。现在韩生吉帖、婚书并无一毫虚谬;那程元却都是些影响之谈。何况既为完姻而来,岂有不与原媒同业之理?至于三人所说结姻年代日期,各自一样,这倒是何原因?那赵孝自是台州人,清楚是你们要寻其中证,孔殷里再没有第三个徽州人可央,故此买他出来的。这都只为韩生贫困,便起不良之心,要将女儿改适内侄。一时通同合计,遭此奸谋,再有何说?”便伸手抽出签来,喝叫把三人各打三十板。三人连声的叫苦。韩子文便跪上禀道:“大人既与小生做主,成其婚姻,这金声便是小生的岳父了。不成结了仇恨,伏祈宽恕。”太守道:“金声看韩生分上,饶他一半;被告、中证,却饶不得。”当下各各受贵,只为内心不办理得,未曾用得杖钱,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,叫唤连天。那韩子文、张安国、李义才三人在中间,悄悄的欢乐。这正应着金朝奉往年所设之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