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间与阳间,以隔一层纸。
以是国朝嘉靖年间,有一桩异事:乃是一个山东人,唤名丁戍。客游北京,途中遇一懦夫。名唤卢疆,见他意气慷慨,脾气轩昂,两人觉道说得着。结为兄弟。未几时,卢疆盗情事犯,系在府狱。丁戍到狱中看望,卢疆对他道:“某不幸犯法,无人救答。承兄常日相爱。有句亲信话,要与兄说。”丁戍道:“感蒙不弃,如有见托,必当经心。”卢疆道:“得兄应允,死亦暝目。吾有白金千余,藏在某处,兄可去取了,用些手脚,救援我出狱。万一不能勾脱,只求兄看管我狱中衣食。不使贫乏。他日身后,只要兄葬埋了我,余多的东西,任凭兄取了罢。只此相托,再无余言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丁戍道:“且请宽解!自当极力相救。”保重而别。
于良等听罢,当即押了大郊回家,将原劫杨化缠袋一条,内盛戎服银二两八钱,于本家灶锅烟笼里取出。于良等道:“好了。好了。有此赃物,便可报官科罪,了这海上浮尸的公案。若只是阴魂大话,万一后边本人醒了,阴魂去了,我们难替他担错。”就吃紧押了于大郊,连赃送县。大郊想道:“罪无可逃了。坐在监中,无人送饭,须索多攀本户两个,大师不得安适。等他们送饭时,须好歹也有些及我。”就对于良道:“这事须有本户于大豹、于大敖、于大节三人与我同谋的,如何只做我一人不着?”于良等并将三人拘集。三人丁称无干,这里也不听他,一同送到县来首明。
知县看系行刺性命重情,未经查验,当日亲押大郊比及海边潮上杨化尸所相验。拘取一班仵作,相得杨化身尸,颈子上有绳索交匝之伤,的系生前被人勒死。取了伤单,回到县中,将一干人犯口词取了,问成于大郊极刑。世人在官的多画了供,连李氏也画了一个供。又分付他道:“此事须解下属,你改不得口!李氏道:“小的不改口,只是一样说话。”元来知县只怕杨化灵魂散了。故如此对李氏说。不知杨化真魂,只说自家的说话,却如此答。知县就把案牍叠成,连入解府。知府看了招卷。道是希罕,心下有些迷惑,当堂亲审,前情无异。题笔判云:
向来人死魂不散,况复活前有宿冤!
丁戍到家三日,俄然大呼,又提及船里的说话来。家人正在骇异,只见他走去,取了一个铁锤,望口中乱打牙齿。家人仓猝抱住了,夺了他的铁锤。又走去拿把厨刀在手,把胸前乱砍,家人又来夺住了。他手中无了器皿,就把指头自挖双眼,眸子尽出,血流满面。家人镇静惊喊,街上人闻声,一齐跑出去看。递传出去,弄得看的人填街塞巷。又有日前同舟返来之人,有功德的来拘听动静,刚好瞧着。只见丁戍一头自打,一头说卢疆的话,大声价骂。有大胆的走向前问他道:“这事有几年了?”附丁戍的鬼道:“三年了。”问的道:“你既有冤欲报,如此有灵,为何直比及三年?”附丁戍的鬼道:“向我关在狱中,不得报仇;迩来遇赦,方出得在外来了。”说罢又打,直打到丁戍断气,遂无影响。于时隆庆改元大赦,要知狱鬼也随阳间例,放了出来,方得报仇。乃信阴阳一理也。恰是:
若还显报时,连纸都彻起。
看官,你道鄙人为何说出这两段说话?只因世上的人,瞒心昧己做了事,只道暗中黑漆漆,并无人知觉的;又道是死无对证,见小我死了,就道天大的事也完了。谁晓得冥冥当中,却如此昭然不爽!说到了如许转世说出宿世,附身活现花报,恰象人原未曾死,只在面前普通。随你欺心的硬胆的人,思之也要毛骨悚然。倒是身后托生,也是常事,附身索命,也是常事,古往今来,说不尽很多。现在更有一个希罕捣蛋的。乃是被人害命,附尸诉冤,竟做了活人活证,直到缠过多少时节。颠末多少衙门,成狱方休,实为罕见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