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子逃去两日,东不着边,西不着际,肚里又饿不过。瞥见乞儿每乞食,讨得来,到有得吃,只得也皮着脸去讨些充饥。讨了两日,挨去乞儿队里做了一伴了。自家想着当年的事,另有些气傲心高,只得作一长歌,当作似《莲花落》满市唱着乞食。歌曰:
自此今后,公子出去,就有人先来密查马首所向,村庄中无不清算酒食,争来迎侯。真是个:东驰,西人已为备馔;南猎,北人就去戒厨。士不足粮,马多剩草。一呼百诺,傲视生辉。此送彼迎,尊荣莫并。凭他出外连旬乐,不必先营隔宿装。公子到一处,一处如此。这些人也极力阿谀,公子也加急酬谢。还自歉然道:“赏劳轻微,谢他们厚情不来。”众门客又齐声力赞道:“此辈乃小人,今到一处,即便供帐备具,阿谀公子,胜于君王。若非重赏,何故示劝?”公子道:“说得有理。”常常赏了又赏,有增无减。本来这骗局多是一班门客串同了百姓们,又是贾、赵二人先定了去处,约会得伏贴。故所到之处,无不快意。及至得来犒赏,固然分取,只是撺掇多些了。
亲眷中有老成的人,叫做张三翁,见公子日逐如此用度,甚为心疼。他曾见过当初尚书公行事来的,偶尔与公子会间,劝讽公子道:“宅上家业丰富,先尚书也不纯仗仕进得来的宦橐,多数是算计做人家来的。老夫曾经目睹先尚书夙起晏眠,算盘天平、文书簿藉,不离于手。别人少他分毫也要算将出来,变面变孔,费唇费舌。略有些小便宜,即便喜动色彩。如此挣来的家私,非同轻易。今郎君非常慷慨撒漫,与先尚书苦挣之意,大不不异了。”公子面色通红,未及答复。贾清夫、赵能武等一班儿朋友大嚷道:“如许宇量浅薄之言,如何在公子面前讲!公子是海内豪杰,岂把财帛放在眼孔上?何况人家天做,不在报酬。岂不闻李太白有言‘天生吾才终有效,黄金散尽还复来’?先尚书这些孜孜为利,恰是差处。公子不学旧样,尽改前非,是公子超群出众。豪杰不羁之处,岂农家翁所可晓哉!”公子听得这一番说话,方才感觉有些吐气扬眉,内心放下。张三翁见不是头,晓得有这一班小人,猜想好言不入,再不开口了。
不是丈人生妙策,伉俪怎得再同俦?
到得迁在赁的屋子内时,连贾、赵二人也不来了,唯有老婆上官氏随起随倒。当初风花雪月之时,虽也曾劝谏几次,如水投石,落得反目。厥后晓得说着无用,只得凭他。上官氏也是繁华出身,只会吃到口茶饭,不晓得甚么经求,也未曾做下一些私房,公子偶然,他也有得用;公子没时,他也没了。两个住在赁房中,且用着卖房的银子度日。走出街上来,遇见旧时的门客,一个个多新奇衣服,主子跟从。初时撞见公子,还略略叙寒温,已后垂垂掩面而过;再过几时,劈面也不来理着了。一日凌晨,撞着了赵能武。能武道:“公子曾吃早餐未曾?”公子道:“正来买些点心吃。”赵能武道:“公子且未要吃点心,到家里来坐坐,吃一件东西去。”公子随了他到家里。赵能武道:“昨夜打得一只狗,煨得腐败在这里,与公子共享。”公然拿出热腾腾的狗肉来,与公子一同狼飨虎咽,吃得纵情。公子返来,饱了一日,内心道:“他还是个好人。”没些买卖,便去寻他。厥后也常时躲过,不非常招揽了。贾清夫遇着公子,原骄傲面堆下笑来。及至到他家里坐着,只是泡些好清茶来请他评品些茶味,说些空头话。再不然,翘着脚儿把管箫吹一曲,只当是他的敬意。再不去破钞半文钱钞多少弄些东西来点饥。公子忍饿不过,只得别去,别的再无人理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