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日上团团,照见先生盘。
又道是无巧不成话,高愚溪正哭到悲切之处,刚好侄儿高文明在外边收债返来。船在岸边摇过,只听得庙里哭声。终是关着本性,不觉有些动念。仔谛听着,象是伯伯的声音,便道:“不问是不是,这个哭,哭得好古怪。就住拢去看一看,怕做甚么?”叫船家一橹邀住了船,船头凑岸,扑的跳将上去。走进庙门,喝道:“阿谁在此哭泣?”各昂首一看,两下多吃了一惊。高文明道:“我说是伯伯的声音,为安在此?”高愚溪见是自家侄儿,内心悲酸起来,越加痛切。高文明道:“伯伯白叟家,休哭坏了身子,且说与侄儿,受了何人的气,乃至如此?”高愚溪道:“说也羞人,我自差了动机,死靠着女儿,不留个后步,把些成本钱多分与他们了。本日却没一个理着我了,愤怒不过,在此痛哭,奉告神明一番,寻个他杀。不想遇着我侄,甚为有愧!”高文明道:“伯伯怎如此短见!姊妹们是女人家见地,与他认甚么真?”愚溪道:“我宁死于此,不到他三家去了。”高文明道:“不去也凭得伯伯,何必寻死?”愚溪道:“我已无家可归,不死何待?”高文明道:“侄儿鄙人,家里也还奉侍得伯伯一口起,怎说这话?”愚溪道:“我常日未曾有好处到我侄,些些家事多与了别人,本日剩得个光身子,怎好来扰得你!”高文明道:“自家骨肉,如何说个扰字?”愚溪道:“便做道我侄不弃,侄媳妇定嫌憎的。我出了偌多本钱,买别人嫌憎过了,何况孑然一身!”高文明道:“侄儿也是个男人汉,岂由妇人作主!何况侄妇颇知义理,必无此事。伯父只是跟着侄儿到家里罢了,再不必游移,快请下船同业。”高文明也不等伯父回言,一把扯住衣袂,拉了就走,竟在船中载回家来。
直待酒阑人散后,方知叶落必归根。
正说之间,外边吵嚷起来,说一个大船泊将拢来了,一齐来看。高文明走出来,只见一小我拿了红帖,竟望门里直奔。高文明接了,拿出去看。高愚溪忙将古玩衣服穿戴了,出来驱逐。船舱门开处,摇扭捏摆,踱上个御史来。那御史生得划一,但见:胞蟠豸绣,人避骢威。揽辔设想登清,泊车摆荡山岳。霜飞白简,一笔里要管闲非;清比黄河,满面上专寻不是。若不为学中师友情,怎肯来林外野人家?那李御史见了高愚溪,口口称为教员,满面堆下笑来,与他拱揖出去。李御史退后一步,不肯先走,扯得个高愚溪气喘不迭,涎唾鼻涕乱来。李御史带着笑,只是嫌逊。高愚溪强不过,只得扯着袖子占先了些,一同业了进入草堂当中。御史命设了毯子,纳头四拜,拜谢前日提携之恩。高愚溪行礼不迭。拜过,即奉上礼帖,侯敬十二两。高愚溪收下,整椅在上面。御史再三推让,定要旁坐,只得摆布相对。御史还不肯占上,需求愚溪右手高些才坐了。御史提起昔日相与之情,甚是感激,说道:“幸运以后,日夕想报师恩,时候在念。今荣幸有此差,道由贵省,迂途来访。不想高居如此乡僻。”高愚溪道:“不幸,不幸。老朽那得有居?此乃舍侄之居,老朽在此趁住的。”御史道:“教员当初必然有居。”愚溪道:“老朽拙算,祖居尽废。今无家可归,只得在此强颜度日。”说罢,不觉哽咽起来。白叟家眼泪极易落的,扑的掉下两行来。御史恻然不忍,道:
“容弟子到了处所,与教员设处便了。”愚溪道:“若得垂情,老朽至死不忘。”御史道:“弟子到任后,便着承差来相侯。”说勾了一个多时的话,起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