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已五鼓,懒龙走在批示书房屋脊上,挖开椽子,溜将下来。只见衣架上有一件沉香色潞绸披风,几上有一顶华阳中,壁上挂一盏小行灯,上写着“姑苏卫堂”四字。懒龙心机有计,顿时把衣中来穿戴了,袖中拿出火种,吹起烛煤,点了行灯,提在手里,装着老张批示声音行动,仪容气度,无一不像。走到中堂壁门边,把门蓦地开了。远远放住行灯,踱出廊檐下来。此时月色蒙龙,天气昏惨,两个甲士大盹小盹,方在困乏之际。懒龙悄悄剔他一下道:“天气渐明,不必守了,出去罢。”一头说,一头伸手去提了鹦哥锁镫,望中门内里扭捏了出来。两个甲士闭眉刷眼,正不耐烦,听得发放,如同九重天上的赦书来了,那边还管甚么好歹?一道烟去了。
“来了,来了。”狱卒惊醒,看了一看道:“有这等信人!”那人道:“小人怎敢不来,有累哥哥?多谢哥哥放了我去,已有小小谢意,留在哥哥家里,哥哥快去清算了来。小人就要别了哥哥,当官出监去了。”狱卒不解其意,急回到家中。家中老婆说:“有件事,正要你返来得知。昨夜更鼓尽时,不知梁上甚么响,忽地掉下一个包来。解开看时,尽是金银器物,敢是天锡我们的?”狱卒情知是那人的原因,急摇手道:“不要露声!快清算好了,渐渐受用。”狱卒急转到监中,又谢了那人。斯须府尹升堂,放告牌出。只见纷繁来告盗情事,共有六七纸。多是昨夜失了盗,墙壁上俱写得有“我来也”三字,哀告下落访拿。府尹道:
自古道性之所近,懒龙既有这一番车庶,便自藏埋不住,好与少年恶棍的人来往,习成偷儿行动。一时偷儿中妙手有:芦茄茄(骨瘦如青芦枝,探丸白打最胜);刺毛鹰(见人辄隐伏,形如虿范,能宿梁壁上);白搭膊(以素练为腰缠,角上挂大铁钩,以钩向上投掷,遇椽挂便攀登腰缠上升;欲下亦借钩力,梯其腰缠,翩但是落)。这数个,多是吴中妙手,见了懒龙手腕,固然心伏,自发得不及。懒龙原没甚家缘家计,今一发弃了,到处为家,人都不晓得他歇在那一个地点。白日行都会中,或闪入人家,但见其影,不见其形。暗夜便窃入大户朱门寻宿处:玳瑁梁间,鸳鸯楼下,绣屏以内,画阁当中,缩做刺猥一团,没一处不是他睡场。得便就做他一手。因是整天会睡,变幻不测如龙,以是人叫他懒龙。所到之处,但得了手,就画一枝梅花在壁上,在黑处将粉写白字,在粉墙将煤写黑字,再不空过,以是人又叫他做一枝梅。
人丛中走出一个少年后辈,扑的跳下船来道:“为甚么喧闹?”众道与船家各各奉告一番。众道认得那人,道是决帮他的。不匡那人正色起来,反责众道道:
又一日,与二三少年同立在北潼子门酒家。河下船中有个福建公子,令从人将衣被在船头上晒曝,斑斓璨烂,观者无不啧啧。内里有一条被,乃是西洋异锦,更加独特。世人见他如此夸耀,戏道:“我们用甚法取了他的,以博一笑才好?”尽推懒龙道:“此时懒龙不逞款式,更待何时?”懒龙笑道:“彻夜让我弄了他来,明日大师归还他,要他赏钱,同诸公取醉。”懒龙说罢,先到混堂把身上洗得干净,再来到船边看相动静。守到更点二声,公子与众客尽带酣意,得志恍惚。打一个混合铺,吹正了灯,一齐藉地而寝。懒龙倏忽闪动,已杂入众客铺内,挨入被中。说着闽中乡谈,用心在被中挨来挤去。众客睡不象意,口里和罗抱怨。懒龙也作闽音说睡话,趁着挨挤杂闹中,扯了那条异锦被,卷作一束。就作睡起要泻溺的声音,公开拽开舱门,走出泻溺,径跳登陆去了,船中诸人一些不觉。及到天明,船中不见锦被,满舱闹嚷。公子甚是叹惋,与众客筹议,要告官又不直得,要住了又不舍得。只得许下赏钱一千,招人追随踪迹。懒龙同了昨日一千人下船中,对公子道:“船上所失锦被,我们已见在一个地点,公子收回赏钱,与我们弟兄买酒吃,包管寻来偿还。”公子立教取出千钱来放着,待被到手即发。懒龙道:“可叫管家随我们去取。”公子分付亲随家人同了一伙人走到徽州当内,认得锦被,恰是元物。亲随便问道:“这是我船上东西,为安在此?”当内道:“早间一人拿此被来当。我们瞥见此锦,不是这里出的,有些狐疑,不肯当钱与他。那小我道:‘你每若放不下时,我去寻个熟人来,保着秤银子去就是。’我们说这个使得。那人一去竟不来了。我元道必是来源不明的,既是尊舟之物,拿去便了。等那小我来取时,小当还要抓住了他,送到船上来。”世人将了锦被去还了公子,就说当中说话。公子道:“我们客边的人,但得元物不失罢了,还要寻那贼人怎的?”就将出千钱,送与懒龙等一伙报事的人。世人收受,俱到旅店里废除了。元来当里去的人,也是懒龙央出来,把锦被卸脱在那边,好来请赏的。如此作戏之事,不一而足。恰是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