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大尹正会在一处,专等诸生劝他的回话。只见王世名一同诸生到来,两大尹内心暗喜道:“想是肯从所议,故此同来也。”王世名身穿囚服,一见两大尹即称谢道:“多蒙两位大人曲欲全世名一命。世名心非木石,岂不知戴德?但世名以是哑忍数年,甘负不孝之罪于六合间颜嘻笑者,正为不忍简尸一事。今欲全世名之命,复致残久安之骨,是世名不是报仇,明是他杀其父了。老是看得世名一死太重,故多此群情。世名已别过母妻,将来就死,惟求速赐正罪。”两大尹相顾恃疑,诸生辈杂沓乱讲,世名只不改口。汪大尹冒充作色道:“杀人者死。王俊既以殴死致为人杀,论法自宜简所殴之尸有伤无伤,何必问尸亲愿简与不肯简!吾们只是依法行事罢了。”王世名见大尹执意不回,愤然道:“以是必欲简视,止为要见伤痕,便做道世名之父毫无伤,王俊实不宜杀,也不过世名一死当之,何必再简?本日之事要动父亲尸骨,必不能勾。若要世名流命,只在瞬息可了,决不偷生以负初心!”言毕,望县堂阶上一头撞去,目睹得世名被世人激得焦燥,用得力猛,早把颅骨撞碎,脑浆收支而死。
一日在外酒醉,晚了回家,俄然路上与陈福生相遇。福生抱怨道:“我好好的安设在棺内,为你妄图吓诈别人,致得我尸骨寥落,灵魂不安,我怎肯干休?你还我债去!”将陈喇虎按倒在地,浑身把泥来搓擦。陈喇虎挣扎不得,直等后边人走来,陈福生罢休而去。喇虎闷倒在地,后边人认得他的,扶了回家。家里道是酒醉,不觉得意。不想自此以后,喇虎浑身生起癞来,起床不得。要出门来杠帮教唆做些惫懒的事,再不能勾了。淹缠半载,不能支撑。光临死才对家人说道:“路上遇陈福生,嫌我出首简了他尸,以此报我。我不得活了。”说罢就死。身后家人信了人言,道癞疾要缠染亲人,仓猝抬出,埋于浅土。被狗子乘热拖将出来,吃了一半。此乃陈喇虎作歹之报。
且说王世名白天对人嘻笑如常,每到归家,夜深人静,便抚心号恸。世名妻俞氏晓得丈夫心不忘仇,每对他道:“君家苦衷,妾所洞知。一日仇死君手,君岂能独生?”世名道:“为了死孝,吾之职分。只恐仇不得报耳!若得报,吾岂愿偷生耶?”俞氏道:“君能为孝子,妾亦能为节妇。”世名道:“你身是女子,出口大易,有好些难哩!”俞氏道:“君能为男人之事,安见妾身就学那男人不来?他日做出便见。”世名道:“此身不幸,遭罹仇难,娘子不以后代之见相阻,却以男人之事相勉,足见相成了。”伉俪各相爱重。
王世名主张已定。只不该承。返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。母亲道:“你待如何?”王世名道:“岂有事到本日,反失了初心?儿久已拚着一死,今特来别母而去耳!”说罢,捧首大哭。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。俞氏道:“前日与君说过。君若死孝,妾亦当为夫而死。”王世名道:“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于你,我今不得已而死,你与我事母养子,才是本等,我在地府亦可暝目。从死之说。千万不成,切莫轻言!”俞氏道:“君向来留意报仇,誓必身故,别人不晓,独妾知之。以是再不阻君者,知君发愤如此。君能捐生,妾亦不难相从,故尔听君行事。今事已至此,若欲到底完翁尸首,非死不成。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!”世名道:“前人言:‘死易立孤难。’你若轻一死,孩子必绝乳哺,是绝我王家一脉,连我的死也死得分歧法了。你只与我保全孩子,便是你的大恩。”俞氏哭道:“既如此,为君姑忍三岁。三岁以后,孩子不须乳哺了,此时当从君地下,君亦不能禁我也!”正哀惨间,外边有二三十人吵嚷,是金华、武义两学中的秀才与王世名曾来往相好的,乃汪、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,还把媒介来讲道:“两父母定见不异,只要轻兄之罪,必须得一简验,使仇罪应死,兄可得生。特使小弟辈来达知此息,与兄筹议。依小弟辈鄙意,尊翁之死,实出抱屈,仇敌本所宜抵。今若不从简验,兄须脱不得极刑,是以两命抵得他一命,尊翁之命,原为徒死。况子者亲之尸体,不忍伤既死之骨,却枉残现在之体,亦非正道。何如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,以白亲冤,以全尸体,一定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,惟兄熟思之。”王世名道:“诸兄皆是错爱小弟肝隔之言。两令君之意,弟非不感激。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,便心伤欲裂,容到县堂再面计之。”众秀才道:“两令之意,不过如此。兄今往一决,但得相从,事体便易了。弟辈火伴兄去相讲一遭。”王世名即出来拜了母亲四拜,道:“今后不得再侍膝下了。”又拜妻俞氏两拜,托以老母季子。大哭一场,噙泪而出,伴同众友到县间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