绮罗丛里唤新人,斑斓窝中看旧物。
结婚七日,正在亲热头上,曾工曹受了漕帅檄文,命他测验外郡,只得清算起家,道别而去。去了两日,陆氏自发苦楚,傍晚之时,走到厅前漫步。忽见一个后生象个远方来的,走到面前,对着陆氏叫了一头,口称道:“郑官人有书拜上娘子。”递过一封柬帖来。陆氏接着,看到内里封筒上题着三个大字,乃是“示陆氏”三字,认认笔踪,宛然是前夫手迹。正要查问,那后生俄然不见。陆氏惊骇起来,拿了书吃紧走进房里来,剔明灯火,细心看时,那书上写道:“十年结发之夫,平生祭奠之主。朝连暮以同欢,资不足而共聚。忽大幻以长往,慕别人而轻许。抛弃我之田畴,移积蓄于别户。不念我之双亲,不恤我之二子。义不敷觉得人妇,慈不敷觉得人母。吾已诉诸彼苍,行理对于冥府。”陆氏看罢,吓得盗汗直流,魂不附体,心中悔怨不及。怀着鬼胎,非常惊骇,说不出来。茶饭不吃,嘿嘿不快,三日而亡。目睹得是负了前夫,得此果报了。
宋时衢州有一人,姓郑,是个读书人,娶着会稽陆氏女,姿容娇媚。两个伉俪绸缨,如胶似漆。一日,正在床笫情浓之际,郑生俄然对陆氏道:“我与你二人相爱,已到极处了。万一他日不能到底,我本日先与你说过:我若死,你不成再嫁:你若死,我也不另娶了。”陆氏道:“正要与你百年偕老,怎生说如许不祥的话?”不觉的工夫荏苒,过了十年,已生有二子。郑生一时候得了不起的症侯,临危时对父母道:“儿死无所虑,只要陆氏老婆恩深难舍,何况年纪少艾,日前已与他说过,我死以后不成再嫁。今若肯依所言,儿死亦暝目矣!”陆氏传闻到此际,也不回言,只是低头悲哭,非常哀切,连父母也道他没有贰心的了。
有小我走进店中,问店小二道:“那个哭泣?”店小二答道:“复大郎,是一个秀才官人,在此三五日了,不见饭钱拿出来。天上雪下不止,又不好走路,我们不与他饭吃了,想是肚中饥饿,故此哭泣。”那小我道:“那边不是积福处?既是个秀才官人,你把他饭吃了,算在我的帐上,我还你罢。”店小二道:“小人晓得。”便去拿了一分饭,摆在满生面前道:“客长,是这大郎叫拿来请你的。”满生道:“阿谁大郎?”只见那小我已走到面前道:“就是老夫。”满生忙施了礼道:“与老丈素昧平生,何故如此?”那小我道:“老夫姓焦,就在此旅店间壁居住。因雪下得大了,同小女烫几杯热酒暖寒。闻得这壁厢悲怨之声,不象是个以下之人,故步至其间寻问。店小二说是个秀才雪阻了的,老夫念斯文一脉,怎教秀才忍饥?故此教他送饭。荒店当中,无物可吃,况如此气候,也须得杯酒儿敌寒。秀才宽坐,老夫家中叫小厮送来。”满生喜出望外道:“小生迷途之人,与老丈未曾识面,承老丈如此全面,何故克当?”焦大郎道:“秀才一表非俗,目下偶困,决不是掉队之人。老夫是其间地主,应得来管顾的。秀才放心,但住此一日,老夫支撑一日,直等天气睛霁好走路了,再筹议不迟。”满生道:“多感!多感!”
大郎一日推个变乱,走出门去了。半日转来,只见满生醉卧书房,风飘衣起,暴露内里一件衣服来。看去有些红色,象是女人袄子摸样,走到身边细心看时,恰是女儿文姬身上的,又吊着一个交颈鸳鸯的香囊,也是文姬手绣的。大骇怪道:“奇特!奇特!有这等事?”满生睡梦当中,听得喊叫,俄然惊起,急敛衣衿不迭,已知为大郎瞥见,面如土色。大郎道:“秀才身上衣服,从何而来?”满生晓得瞒不过,只得诌个谎道:“小生身上单寒,忍不过了,向令爱姐姐处,看老丈有旧衣借一件。不想令爱竟将一件女袄拿出来,小恐怕冷,不敢推让,权穿在此衣内。”大郎道:“秀才要衣服,只消替老夫讲,岂有与闺中女子自相来往的事?是我养得女儿不成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