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王夫人满心欢乐,问了姓名,便清算一间屋子,安设兰孙,拨一个养娘伏侍他。
次日这桩事,早报与下属晓得,少不得动了一本。不上半月已到汴京,奏章早达天听,天子与群臣议处。如果裴安卿是个贪赃刻剥、恭维诌佞的,朝中也另有人喜他。只为平素心性朴直,不肯趋奉权贵,何况一清如水,俸资以外,毫不苟取。那有财帛趋奉势要?以是无一人与他辨冤。多道:“纵囚逃狱,典守者不得辞其责。又且杀了佐贰,独留刺史,事属可疑。合当拿问。”天子准奏,即便批下本来,着法司差官扭解到京。当时裴安卿便是重出世的召父,再生来的杜母,也只得低头受缚。却也道本身素有政声。另有辨白之处,叫兰孙清算了行李,父女两个同了押送人启程。
转眼间,又是满月,少不得做汤饼会。众乡绅亲朋,齐来道贺,真是来宾填门。吃了三五日筵席。春郎与兰孙。自梯已设席道贺,自不必说。
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
当下一边是流浪之际,一边是丰富之家,并不消争短论长,已自一说一中。整整兑足了一百两雪花银子,递与兰孙蜜斯收了,就要接他启程。兰孙道:“我本为葬父。故此卖身,须是完葬事过,才好去得。”薛婆道:“小娘子,你孑然一身。如何完得葬事?何不到洛阳结婚以后,当时请刘老爷差人安葬,多么轻易!”兰孙只得依从。
兰孙得了这个动静,算是黄连树下操琴――苦中取乐了。将身边所残剩银,买口棺木,雇人抬出尸首,盛殓好了,停在清真观中,做些羹饭浇奠了一番,又哭得一佛出世。那裴安卿所带盘费,原无多少,到此已用得干清干净了。虽是已有棺木,殡葬之资,毫无所出。兰孙左思右想,道:“只要个娘舅郑公见任西川节度使,带了家眷在彼,倒是路途险远,千万不能援救。真正无计可施。”事到头来不自在,只到手中拿个草标,将一张纸写着“卖身葬父”四字,到灵枢前拜了四拜,祷告道:“爹爹阴灵不远,保奴前去得遇好人。”拜罢起家,噙着一把眼泪,抱着一腔冤恨,忍着一身耻辱,沿街喊叫。不幸裴兰孙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处子,见了一个陌生人,也要面红耳热的,不想本日出头露面!思念父亲临死言词,不觉寸肠俱裂。恰是:
脂粉不施,有天然姿格;梳壮略试,无半点尘纷。举止处,态度安闲;说话时,声音凄婉。双娥颦蹙,浑如西子入吴时;两颊含愁,正似王嫱辞汉日。不幸娇媚清闺女,权作跟随宦室人!
再表公子刘天佑,自从生养,日往月来,又早周岁过甚。一日,奶子抱了小官人,同了养娘朝云,往外边耍子。那朝云年十八岁,很有姿色。随了奶子出来玩耍了一响,奶子道:“姐姐,你与我略抱一抱,怕风大,我去将衣服来与他穿。”朝云接过抱了,奶子出来了一回出来,只听得公子哭泣之声;着了忙,两步当一步,走到面前,只见朝云一手抱了,一手伸在公子头上揉着。奶子疾忙近前看时,只见跌起老迈一个疙瘩。便大怒发话道:“我略转得一转背,便把他跌了。你岂不晓得他是老爷、夫人的性命?如果晓得,须扳连我刻苦!我便去奉告老爷、夫人,看你这小贱人逃得过这一顿惩罚也不!”说罢,抱了公子,愤怒忿的便走。朝云见他势头不好,一时性发,也策应道:“你如许老猪狗!倚仗公子势利,便欺负人,破口骂我!不要使尽了豪杰!莫说你是奶子,便是公子,我也从未曾见有七十岁的养头生。知他是拖来也是抱来的人?却为这一跌便欺侮我!”朝云虽是口强,却也心慌,不敢便走出去。不想那奶子一五一十竟将朝云说话对刘元普说了。元普听罢,忻然说道:“这也怪他不得。七十生子,原是罕见,他一时妄言,何足计算?”当时奶子只道搬斗朝云一场,少也敲个半死,不想元普如此宽客,把一片火性化做半杯冰水,抱了公子自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