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情此境,折得一枝寄。亦无赏梅人。她与他,曾在梅树下,共金尊,饮绿蚁,玉瘦香浓。凭栏翠帘低卷,沉浸明月小巧地。而现在,已经是人间天上不相逢。再也不能瑞脑金兽薰被暖,不能同倚玉楼共吹箫。风雨萧萧,笑我簌泪千行。只余明月照藤床,夜夜凉如水。
风吹动。疏影。暗香。如此实在,触手可及。
人说此一回,乃是曹公埋下的伏笔,表示最后唯宝琴运气独好。那大观园里的人间,全落了个茫茫大地真洁净。
曲终人不见,江上数峰青。
李清照写这首词时应是暮年。彼时的她家国不在,是难过客,是断肠人。这词里,有掩不住的寒凉。即使是梅花绽放的初春,亦有掩不住的秋暮之气。
藤床纸帐朝眠起,说不尽、无佳思。沈卷烟断玉炉寒,伴我情怀如水。笛声三弄,梅心惊破,多少春情义。
只余寥落,只余孤寂,只余疏离。
道人还了鸳鸯债,纸帐梅花醉梦闲。
相传林逋先生在幼时马上苦好学,成年后晓得经史百家。但他脾气高慢,爱好澹泊,勿趋荣利。宋真宗闻其名,赐粟帛,并诏告府县存恤之。林逋虽感激,却不以此骄人。经常有人劝其退隐,均被直言回绝。并自谓:吾志之所适,非室家也,非功名繁华也,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适宜。
好似有此一句,这千百年间里写梅的句子,皆可忽视不计。
李清照亦爱梅。而她填词《孤雁儿》时,就已经写道:世人作梅词,下笔便俗。予试作一篇,乃知媒介不妄耳。
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傍晚。
人们喜好这个故事,就如同喜好梅花一样。多年后,还是能从许很多多的文人墨迹中,嗅出点前尘旧事的旖旎端倪来:“一剪梅花万样娇。斜插梅枝,略点眉梢。轻巧浅笑舞低徊,何事尊前,鼓掌相招。夜渐寒深酒渐消。袖里时闻玉钏敲。城头谁恁促残更,银漏何如,且慢明朝……”
这是北宋隐士林逋的《山园小梅》。
林逋的梅,是开在山园里的。因而便阔别了尘嚣,开得更加的清浅,更加的销魂,更加的如禅如道……开得遁了世。
这个故事亦是浪漫得有些幽清。
删繁就简,疏则阔,如留白之境,如梅之暗香在无寻处。可遇不成求。
梅花,那就让我在这世俗的人间里,眺望着你,猜想着你吧。
林逋不但善诗,还工行草。他的书法,瘦挺清劲又轻巧若飞,像他的诗作,孤峭浃澹,极具风节。黄庭坚称之为“高胜绝人”,观其字,有不药而愈,不食而饱之服从。我在网上寻得一张,隔屏而看,仍然有森远绚丽的甘冽之意入心,如飞泉盘曲破壁,锋芒亦和缓,亦凌厉,隔着氛围与目光,和顺地劈翠穿云,纸上生香。
光阴展转,南宋灭亡后,有盗墓贼掘开林逋宅兆,陪葬竟只要一只端砚和一枚玉簪。端砚乃是林逋生前自用之物,而那只传奇的玉簪呢?清楚是女子金饰,又如此让他存亡相恋。会是何人统统,又有何种来源?这不免给先人留下了一个难明的疑问。
《红楼梦》里,有一回是“琉璃天下白雪红梅”。写的是薛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,一个丫环绕着一瓶从妙玉处乞来的红梅。衬在她身后。贾母喜的忙笑道:“你们瞧,这山坡上配上他的这小我品,又是这件衣裳,背面又是这梅花。像个甚么?”世人都笑道:“就像老太太屋里挂的仇十洲画的《双艳图》。”
想那隋代开皇年间,一个叫赵师雄的人游历罗浮山,在冬夜的堆栈里,梦见一名斑斓脱俗的女子,浑身芳香袭人,言语和顺至极,与他一起喝酒畅聊。又有一名绿衣孺子,在一旁轻歌曼舞,极尽欢乐。后半夜,赵师雄在醉意中晕晕入眠。第二天,他在天将发亮时醒来,却发明本身睡在一棵大梅花树下,树上有翠衣鸟儿正在欢唱。本来梦中女子就是梅花仙子,绿衣孺子就是翠鸟,而这时,月光相照,星子横斜,梦已消逝,独余赵师雄对着夜色,难过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