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任正走得饥又饥,渴又渴,眼望去,是个旅店,他已自吵嘴流涎了。走到面前看时,只见:店鱼头吹的吹,唱的唱;猜拳豁指,呼红喝六;在里头畅快喝酒。满前嘎饭,多是些,肥肉鲜鱼,壮鸡大鸭。仲任不觉旧性复发,考虑要出来坐一坐,吃他一餐,早把他姑夫所戒已健忘了,反来拉两个青衣出来同坐。青衣道:“出来不得的,错走去了,必有悔怨。”仲任那边肯信?青衣阻当不住,道:“既要出来,我们只在其间等你。”
仲率性又好杀,日里没事得做,所居堂中,弓箭、坎阱、叉弹满屋,多是千方百计考虑杀生害命。出去走了一番,再没有白手返来的,非论獐鹿兽兔、乌鸢鸟雀之类,但经目中一见,毕竟要算计弄来吃他。但是一番返来,肩担背负,手提足系,不过是些飞禽走兽,就堆了一堂屋角。两人又去舞弄摆布,考虑巧样吃法。就是带活的,不肯便杀一刀、打一下死了吧。毕竟多设调和妙法:或生割其肝,或生抽其筋,或生断其舌,或生取其血。道是一死,便不跪嫩。假定获得生鳌,便将绳缚其四足,绷住在骄阳中晒着,鳖口中渴甚,即将盐酒放在他头边,鳖只得吃了,然后将他烹起来。鳖是里边醉出来的,分外好吃。取驴缚于堂中,面前放下一缸灰水,驴四围多用火逼着,驴口干即饮灰水,斯须,屎溺齐来,把他肠胃中肮脏多荡尽了。然后取酒调了椒盐各味,再复与他,他火逼不过,见了只是吃,性命未绝,外边皮肉已熟,里头调和也有了。一日拿得一刺猬,他浑身是硬刺,不便烹宰。仲任与莫贺咄筹议道:“莫非便是如许罢了不成?”想起一法来,把泥着些盐在内,跌成熟团,把刺猬团团泥裹起来,火里煨着。烧得熟透了,撤除外边的泥,只见猥皮与刺皆随泥脱了下来,剩的是一团熟肉。加了盐酱,且是好吃。凡所作为,多是如此。有诗为证:
唐朝开元年间,温县有小我,复姓屈突,名仲任。父亲曾典郡事,止生得仲任一子,怜念其少,恣其所为。仲率性不好书,整天只是樗蒲、射猎为事。父死时,家僮数十人,家资数百万,庄第甚多。仲任纵情好色,荒饮博戏,如汤泼雪。不数年间,把产业变卖已尽;家僮仆妾之类也多养口不活,各自散去。止剩得温县这一个庄,又垂垂把四围咐近田畴多卖去了。过了几时,连庄上零散屋宇及楼房阁房也拆来卖了,止是中间一正堂岿然独存,连庄子也不成模样了。家贫无计可觉得生。
何不当生日,随便作便利?
只看这一件事起来,可见牲口一样灵性,自知死期;一样哀思,祈求施主。如何现在人歪着肚肠,只要广伤性命,暂侈口腹,是甚原因?敢道是阳间无对证么?不知阳间最重杀生,对证明显白白。只为人死去,既遭了冤对,自去一一偿报,复生的少。以是人多不及晓得,对人说也不信了。小子现在说个复生转来,明白可托的话。恰是:
仲任口里问青衣人道:“拿我到那边去?”青衣人道:“有你家家奴扳下你来,须去对理。”伸任茫然不知何事。
随了青衣人,来到一个大院。厅事十余间,有判官六人,每人据二间。仲任所对在最西头二间,判官还不在,青衣人叫他且立堂下。有顷,判官已到。仲任细心一认,叫声:“阿呀!如何却在这里相会?”你道那判官是谁?恰是他那姑夫郓州司马张安。那司马也吃了一惊道:“你几时来了?”引他登阶,对他道:“你此来不好,你年命未尽,想为对事而来。倒是活着为恶非常,所殛毙生命千千万万,朋友多在。今忽到此,有何计算能够相救?”仲任才晓得是阴府,内心想着常日所为,有些俱怕起来,叩首道:“小侄生前,不听好言,不信有阳间地府,妄作妄行。本日来到此处,望姑夫念亲威之情,救拔则个。”张判官道:“且不要忙,待我与众判官商讨看。”因对众判官道:“仆有妻侄屈突仲任造罪无数,今召来与奴莫贺咄对事,倒是其人年命亦未尽,要放他去了,等他寿尽才来。只是既已到了这里,怕被害这些冤魂不肯放他。怎生为仆分上,筹议开得一起放他生还么?”众判官道:“除非召明法者与他计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