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德甫走来寻着贾长命,把前话一五一十对他说了。那贾长命虽是多年没人题破,见说了,转想幼年间事,还自模糊记得。仓猝跑到铺中来要认爹娘。陈德甫领他拜见,长命看了模样,吃了一惊道:“泰安州打的就是他,如何了?”周秀才道:“这不是泰安州夺我两口儿宿处的么?”浑家道:“恰是。叫甚么‘钱舍’?”秀才道:“我当时受他的气不过,那知便是我儿子。”长命道:“孩儿实在不认得爹娘,一时冲撞,望爹娘恕罪。”两口儿见了儿子,内心老迈喜好,终久乍会之间,有些生煞煞。长命过意不去,道是“莫非还记者泰安州的气来?”忙叫兴儿到家取了一匣金银来,对陈德甫道:“小侄在庙中不认得父母,冲撞了些个。今将此一匣金银赔个不是。”陈德甫对周秀才说了。周秀才道:“自家儿子如何好受他金银赔罪?”长命跪下道:“若爹娘不受,儿子内心不安,望爹娘姑息包涵。”
若使得来非分内,终须有日复复原。
小二三脚两步走到对门,与陈德甫说了这个原因。陈德甫踱到店里,问小二道:“在那边?”小二叫周秀才与他相见了。陈德甫一眼看去,见了小孩子长命,便道:“好个有福相的孩儿!”就问周秀才道:“先生,那边人氏?姓甚名谁?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?”周秀才道:“小生本处人氏,姓周名荣祖,因家业残落,无钱利用,将本身亲儿甘心过房与报酬子。先生你敢是要么?”陈德南道:“我不要!这里有个贾老员外,他有泼天也似家私,寸男尺女皆无。如果要了这孩儿。久后家缘家计都是你这孩儿的。”秀才道:“既如此,先生作成小生则个。”陈德甫道:“你跟着我来!”周秀才叫浑家领了孩儿一同跟了陈德甫到这家门首。
说那贾仁心中不伏气,每日得闲空,便走到东岳庙中苦诉神灵道:“小人贾仁特来祷告。小人想,有那等骑鞍压马。穿罗著锦,吃好的,用好的,他也是一世人。我贾仁也是一世人。偏我衣不遮身,食不充口,烧地眠,炙地卧,兀的不穷杀了小人!小人但有些小繁华。也为斋憎布施,盖寺建塔,修桥补路,惜孤念寡,敬老怜贫,上圣不幸见咱!”日日如此。真是精诚之极,有感必通,公然被他哀告不过,打动起来。一日祷告毕,睡倒在廊檐下。一灵儿被殿前灵派侯摄去,问他整天埋天怨地的原因。贾仁把媒介再述一遍,要求不已。灵派侯也有些怜他,唤那增福神查他衣禄食禄,有无多寡之数。增福神查了答复道:“此人宿世不敬六合,不孝父母,毁僧谤佛,杀生害命,抛摆净水,作贱五谷。当代当受冻饿而死。”贾仁传闻,慌了,一发要求不止道:“上圣,不幸见!但与我些小衣禄食禄。我是必做个好人。我爹娘在时,也是极力奉侍的。亡化以后,不知甚么原因,倒置一日穷一日了。我也在爹娘坟上烧钱裂纸,浇茶奠酒,泪珠儿至今未曾干。我也是个行孝的人。”灵派侯道:“吾神试点检他常日所为。虽是不见别的善事,倒是穷养父母,也是有的。本日据着他埋天怨地,合法冻饿,念他一点小孝。可又道:天不生无禄之人,地不长知名之草。吾等体上帝好生之德,临时看有别家无碍的福力,借与他些。与他一个假子,奉侍至死,偿他这一点孝心罢。”增福神道:“小圣查得有曹州曹南周家庄上,他家福力所积,阴功三辈,为他拆毁佛地,一念差池,合受一时折罚。现在把那家的福力,权借与他二十年,待到期限已足,着他双手交还本主,这个可不两便?”灵派侯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唤过贾仁,把前话分付他明白,叫他牢服膺取:“比及你做财主时,索还的早在那边等了。”贾仁叩首,谢了上圣济拔之恩,内心道:“已是财主了!”出得门来,骑了高头骏马,放个辔头。那马见了鞭影,飞也似的跑,把他一跤颠翻,大喊一声,倒是南柯一梦,身子还睡在庙檐下。想一想道:“恰才上圣清楚的对我说,那一家的福力,借与我二十年,我现在该做财主。一觉醒来,财主在那边?梦是心头想,信他则甚?昨日大户人家要打墙,叫我寻泥坯,我不免除寻问一家则个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