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
乙酉客盐官,尝向诸友借书卖之,凡有奇僻,命姬手抄。 姬于事涉闺阁者,则另录一帙。返来与姬遍搜诸书,续成之,名曰《奁艳》。其书之魂异精秘,凡前人女子,自顶至踵,以及服食器具、亭台歌舞、针神才藻,下及 禽鱼鸟兽,即草木之无情者,稍涉有情,皆归香丽。今细字红笺,类分条析,俱在奁中。客春顾夫人远向姬借阅此书,与龚奉常极称其妙,促绣梓之。余即当忍痛为 之校雠,以终姬志。
才抵海陵,旋就试、至六月到家。荆人对余曰:“姬令其父力已过江来,姬返吴门,茹素不出,惟翘首听金陵同行之约。闻言心异,以十金遣其父去曰:“我已怜其 意而许之、但令静俟毕场过后,无不成耳。”余感荆人相成相许之雅,遂不践走使迎姬之约.竞赴金陵、俟场后报姬。金桂月三下之辰,余方出闱,姬猝到叶寓馆。 盖望余耗不至,孤身挈一妪,买舟自吴门江行。遇盗,舟匿芦苇中,舵损不成行,炊烟遂断三日。初入抵三庙门,只恐扰余首场文思,复迟二日始入。姬见余虽甚 喜,细述别后百日茹素杜门与江行风波盗贼惊魂状,则声色俱凄,求归愈固,是魏塘、去间、闽、豫诸同社,无不高姬之识,悯姬之诚,咸为赋诗作画以坚之。
归历秋冬,奔驰万状,至壬午仲春,京都当局言路诸公,恤劳人之劳,怜独子之苦,驰量移之耗,先报余。时正在毗陵,闻音,如石去心,因便过吴门谢陈姬。盖残 冬屡趋余,皆未及答。至则旬日前复为窦霍门下客以势逼去。先,吴门有昵之者,集千人哗动劫之。势家复为大言挟诈,又不吝数令媛为贿。处所恐贻伊戚,劫出复 归入。余至,怅惘无极,然以急严亲磨难,负一女子无憾也。是晚壹郁,因与觅舟去虎缪(田旁)夜游。明日,遣人至襄阳,便解维归里。
余业为哀辞数千言哭之,格于声韵不尽悉,复约略纪其概。每冥痛深思姬之平生,与偕姬九年风景,一齐涌心塞眼,虽有吞鸟梦花之心手,莫能追述。戋戋泪笔,枯 涩黯削,不能自传其爱,何有干饰?矧姬之事余,始终本来,不缘狎昵。余年已四十,须眉如戟。十五年前,眉公先生谓余视锦半臂碧纱笼,一笑瞠若,岂至今复效 轻浮于漫谱情艳,以欺地下?倘信余之深者,因余以知姬之果异,赐之鸿文丽藻,余得燕手报姬,姬死无恨,余生无恨。
爱生于昵,昵则无所不饰。缘饰着爱,天下鲜有真敬爱者矣。矧内屋深屏,贮光阒彩,止凭雕心镂质之文人形貌想像,麻姑幻谱,神女浪传。近功德家复假篆声诗,侈谈奇合,遂使西施、夷光、文君、洪度,大家阁中有之,此亦闺秀之奇冤,而啖名之恶习已。
卷二
虞山宗伯送姬抵吾皋,是侍家君饮于故里,匆急不敢告严君。又侍饮至四鼓,不得散。荆人不待余归,先为洁治别室,帷帐、灯火、器具、饮食,无一不瞬息具。酒 阑见姬,姬云:“始至正不知何故不见君,但见婢妇簇我登岸,心窃思疑,且深恫骇。抵斯室,见无所不备。旁询之,始感慨主母之贤,而益快经岁之矢相从不误 也。”自此姬扃别室,却管弦,洗铅华,精学女红,恒月余不启户。耽寂享恬,谓骤出万顷火云,得憩清冷界,回视如梦如狱。居数月,于女红无所不妍巧,斑斓工 鲜。刺巾裾如虮无痕,日可六幅。剪彩织字、缕金回文,各厌其技,针神针绝 ,前无前人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