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闷坐间,猛可想起道:“我那一篓红橘,自从到船中,未曾开看,莫不人气蒸烂了?趁着世人不在,看看则个。”叫那海员在舱板底下翻将起来,翻开了篓看时,面上多是好好的。放心不下,干脆搬将出来,都摆在船面上面。也是合该起家,时来福凑。摆得满船红焰焰的,远了望来,就是万燃烧光,一天星斗。岸上走的人,都拢将来问道:“是甚么好东西呵?”文若虚只不承诺。瞥见中间有个把一点头的,拣了出来,掐破就吃。岸上看的一发多了,惊笑道:“元来是吃得的!”就中有个功德的,便来问价:“多少一个?”文若虚不免得他们说话,船上人却晓得,就扯个谎哄他,竖起一个指头,说:“要一钱一颗。”那问的人揭开长衣,暴露那兜罗锦红裹肚来,一手摸出银钱一个来,道:“买一个尝尝。”文若虚接了银钱,手中等等看,约有两把重。心下想道:“不知这些银子,要买多少,也不见秤秤,且先把一个与他看样。”拣个大些的,红得敬爱的,递一个上去。只见那小我接上手,颠了一颠道:“好东西呵!”扑的就劈开来,香气扑鼻。连中间闻着的很多人,大师喝一声采。那买的不知好歹,瞥见船上吃法,也学他去了皮,却不分囊,一块塞在口里,甘水满咽喉,连核都不吐,吞下去了。哈哈大笑道:“妙哉!妙哉!”又伸手到裹肚里,摸出十个银钱来,说:“我要买十个进奉去。”文若虚喜出望外,拣十个与他去了。那看的人见那人如此买去了,也有买一个的,也有买两个、三个的,都是普通银钱。买了的,都千欢万喜去了。
开得船来,垂垂出了海日,只见银涛卷雪,雪浪翻银。湍转则日月似惊,浪动则银河如覆。三五白天,随风漂去,也不觉过了多少路程。忽至一个处所,舟中望去,火食凑聚,城郭巍峨,晓得是到了甚么都城了。舟人把船撑入藏风避浪的小港内,钉了桩撅,下了铁锚,缆好了。船中人多登陆。打一看,元来是来过的地点,名曰吉零国。元来这边中国货色拿到那边,一倍就有三倍价。换了那边货色,带到中国也是如此。一往一回,却不便有八九倍利钱,以是人都拚死走这条路。世人多是做过买卖的,各有熟谙经纪、歇家。通事人等,各自登陆找寻发货去了,只留文若虚在船中看船。途径不熟,也无走处。
青史几番春梦,尘凡多少奇才。
乌云蔽日,黑浪掀天。蛇龙戏舞起长空,鱼查惊惺潜水底。兵舰平常。只如栖不定的数点寒鸦;岛屿浮浮,便似及不煞的几双水。舟中是方扬的米簸,舷外是正熟的饭锅。总因风伯大无情,乃至篙师多失容。
说话的,你说错了!那国里银子如许不值钱,如此做买卖,那久惯漂洋的带去多是绫罗缎匹,何未几卖了些银钱返来,一发百倍了?看官有所不知:那国里见了绫罗等物,都是以货交兑。我这里人也只是要他货色,才无益钱,如果卖他银钱时,他都把龙凤、人物的来买卖,作了好代价,分两也只得如此,反不便宜。现在是买吃口东西,他只认做把低钱买卖,我却尽管分两,以是得利了。说话的,你又说错了!依你说来,那帆海的,何不但买吃口东西,只换他低钱,岂下无益?反侧重本钱,置他货色怎地?看官,又不是这话。也是此人偶尔有此横财,带去着了手。如果故意第二遭再带去,三五日不遇巧,等得希烂。那文若虚运未通时卖扇子就是表率。扇子还放得起的,尚且如此,何况果品?是如许执一论不得的。
乃是太湖中有一洞庭山,地暖土肥,与闽广无异,以是广橘福橘,播名天下。洞庭有一样橘树绝与他类似,色彩正同,香气亦同。止是初出时,昧略少酸,厥后熟了。却也甜美。比福橘之价非常之一,名曰“洞庭红”。若虚瞥见了,便思惟道:“我一两银子买得百斤不足,在船能够解渴。又可分送一二,答世人助我之意。”买成,装上竹篓,雇一闲的,并行李桃了下船。世人都鼓掌笑道:“文先生宝货来也!”文若虚羞惭无地,只得吞声上船。再也不敢提起买橘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