赛会固然不像现在上海的旗袍,北京的谈国事,为当局所制止,但是妇孺们是不准看的,读书人即所谓士子,也大略不肯赶去看。只要游手好闲的闲人,这才跑到庙前或衙门前去看热烈;我关于赛会的知识,多数是从他们的论述上得来的,并非考据家所贵重的“眼学”。但是记得有一回,也亲见过较盛的赛会。开首是一个孩子骑马先来,称为“塘报”;过了好久,“高照”到了,长竹竿揭起一条很长的旗,一个汗流浃背的胖大汉用两手托着;他欢畅的时候,就肯将竿头放在头顶或牙齿上,甚而至于鼻尖。其次是所谓“高跷”,“抬阁”,“马头”了;另有扮犯人的,红衣桎梏,内里也有孩子。我当时感觉这些都是驰名誉的奇迹,与闻其事的即满是大有运气的人,——大抵恋慕他们的出风头罢。我想,我为甚么不生一场沉痾,使我的母亲也好到庙里去许下一个“扮犯人”的心愿的呢?……但是我到现在终究没有和赛会产生干系过。
“人之初,性本善”么?这并非现在要加研讨的题目。但我还模糊记得,我幼小时候实何尝蓄意违逆,对于父母,倒是极情愿孝敬的。不过年幼无知,只用了偏见来解释“孝敬”的做法,觉得不过是“听话”,“从命”,以及长大以后,给大哥的父母好好地用饭罢了。自从得了这一本孝子的教科书今后,才晓得并不然,并且还要难到几十几百倍。此中天然也有能够竭力仿效的,如“子路负米”,“黄香扇枕”之类。“陆绩怀橘”也并不难,只要有阔人请我用饭。“鲁迅先生作来宾而怀橘乎?”我便跪答云,“吾母性之所爱,欲归以遗母。”阔人大佩服,因而孝子就做稳了,也非常费事。“哭竹生笋”便可疑,怕我的精诚一定会如许打动六合。但是哭不出笋来,还不过抛脸罢了,一到“卧冰求鲤”,可就有性命之虞了。我乡的气候是暖和的,隆冬中,水面也只结一层薄冰,即便孩子的重量如何小,躺上去,也必然哗喇一声,冰败落水,鲤鱼还不及游过来。天然,必须不顾性命,这才孝感神明,会有出乎料想以外的古迹,但当时我还小,实在不明白这些。
至于玩着“摇咕咚”的郭巨的儿子,却实在值得怜悯。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,高欢畅兴地笑着;他的父亲却正在掘洞穴,要将他埋掉了。申明云,“汉郭巨家贫,有子三岁,母尝减食与之。巨谓妻曰,窘蹙不能供母,子又分母之食。盍埋此子?”但是刘向《孝子传》所说,却又有些分歧:巨家是富的,他都给了两弟;孩子是才生的,并没有到三岁。结末又大略相像了,“及掘坑二尺,得黄金一釜,上云:天赐郭巨,官不得取,民不得夺!”
在书塾以外,禁令可比较的宽了,但这是说本身的事,大家大抵不一样。我能在大众面前,冠冕堂皇地阅看的,是《文昌帝君阴骘文图说》和《玉历钞传》,都画着冥冥当中赏善罚恶的故事,雷公电母站在云中,牛头马面充满地下,不但“跳到半天空”是冒犯天条的,即便半语分歧,一念偶差,也都得受相称的报应。这所报的也并非“睚眦之怨”,因为那处所是鬼神为君,“公理”作宰,请酒下跪,全都无功,的确是没法可想。在中国的六合间,不但做人,便是做鬼,也艰巨极了。但是究竟很有比阳间更好的处所:无所谓“名流”,也没有“流言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