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从沉沉梦里醒来,额头已出了层细汗。
韩征死死盯着他,双目赤红,唇角颤了颤,哑声道:“父亲是说,死在你的手里?是你杀了她?”荡漾的肝火在胸腔乱窜,他狠狠偏过甚,“不成能!”
梦境混乱芜杂, 一时是偏僻村庄,昏鸦枯树,一时又是道观偏殿,福位肃立。
但这些,明显没法跟韩征解释。
千里以外,光州。
那晚一念之差,伉俪间添了罅隙心结,折磨了他整整一年,至今二十年畴昔,仍未能回到当初的密切无间。为赵姨娘的死,他低沉数年,几乎废了宦途,现在再也寻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。
阿谁时候他独一能想到的,只要亲手斩杀,永绝后患。
因铠甲已卸,身上只薄弱衣衫,他还撩开衣裳给他看了看。伤处都已措置包扎,只剩洁净细纱缠绕,看着不算严峻。
“能够将她送走啊,哪怕回故乡也好,何必杀了!”
韩墨手腕一颤,茶水洒落,“你瞥见了?”
当然不成能瞒一辈子。
冯璋的军队向北伸展, 因流民气势汹汹, 朝廷军队节节败退,虽是招讨之名, 到厥后仍只能戍守,毫无回击之力。因其襟带长淮, 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, 冯璋火线甚稳,拒不受招,急于向北行进,守势狠恶,戍守得也甚为艰巨。
而至于韩墨,亲手教诲他读书习字,说话走路的父亲,他又如何能够抨击?
半晌沉默,暗淡中,他的眼神浓稠如一潭暗沉的墨水。
韩墨的眼睛也泛红,两只手臂节制不住地颤抖,“当初跟她确切是不测,我没想过太夫人会那样安排,也没想到……”韩墨声音一顿,少年对劲,心志不坚,那些事不堪回顾,更没法解释,只道:“我孤负了夫人,也对不住她。但府里要安宁,就不能留着她。”
木桌剧震,晃倒烛台,上头的蜡烛倾倒,扑落在地。
春夜微凉的风从闲逛的门扇吹出去,将奄奄一息的烛火吹灭。
他当然寻不到赵姨娘当年的陈迹,内心的烦躁却愈来愈激烈。
起家欲走,却又被韩征叫住。
韩征手扶桌案,缓缓点头。如何能够呢?他的生身母亲,死在他生父手里。即使有过万般测度,这成果倒是他始料未及。后背的箭伤绷得模糊作痛,韩征缓了好半晌才压住翻涌的情感,“为何杀她?”
胸腔里两股气味乱闯,脑海里一团混乱,韩家每一道身影,连同赵姨娘的福位,全都涌在一处。韩征双目赤红,盯着韩墨,半晌,重重一拳砸在桌上。
“是我。”
从三月初至今, 连着数场恶战, 韩墨虽任招讨使无需亲临疆场, 韩征却已参战数回。
韩征脑海里乱得像是要炸开,顾不得身上的伤,疾步奔出,纵身上了战马,于骏马长嘶中,漫无目标地飞奔出去。
韩征顺手也倒了杯给他,“不算重伤,父亲放心。”
何必将赵姨娘杀了呢?来由实在太多。
“不是夫人?那么,姨娘为何而死?”韩征喉舌枯燥,死死盯着韩墨,“这件事,父亲莫非要瞒我一辈子?”
父子俩豪情不错,却也有很多年没提过赵姨娘了。
韩墨点头,手里转着茶杯,自斟满了,一饮而尽,顺手又将两杯添满。
幼时兄弟同进同出,结伴恶劣,至今韩府的每个角落都保存影象。那年他抱病时,也是杨氏衣不解带地照顾,不分日夜。即便他跟韩蛰间有嫡庶之别,但阖府高低对他的情意,他也能看得清楚。
韩墨寂静半晌,想起阿谁女人,一转眼竟是二十年的光阴。他有些愣怔,半晌才道:“阿谁村庄,现在如何了?”
韩墨脸上的神情僵住,半晌才坐回方才的椅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