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知府坐下说道:“文卿,自同你别后,不觉已是十余年。我现在老了,你的胡子却也白了很多。”鲍文卿立起来道:“太老爷高升,小的多不晓得,未曾叩得大喜。”向知府道:“请坐下,我奉告你。我在安东做了两年,又到四川做了一任知州,转了个二府,本年才升到这里。你自从崔大人身后,回家来做些甚么事?”鲍文卿道:“小的本是伶人出身,回家没有甚事。还是教一小班子过日。”向知府道:“你方才同走的那少年是谁?”鲍文卿道:“那就是小的儿子,带在第宅门口,不敢出去。”向知府道:“为甚么不出去?叫人快出去请鲍相公出去。”
鲍文卿领着儿子走到贡院前香蜡店里,买了一个抄本,上写“门下鲍文卿叩”。走到张家河房门口,晓得向太爷已经回寓了,把抄本递与管门的,说道:“有劳大爷禀声。我是鲍文卿,来叩见太老爷。”门上人接了抄本,说道:“你且服侍着。”鲍文卿同儿子坐在板凳上。坐了一会,内里打发小厮出来问道:“门上的,太爷问有个鲍文卿可曾来?”门上人道:“来了,有抄本在这里。”仓猝传进抄本去。只听得内里道:“快请。”鲍文卿叫儿子在内里候着,本身跟了管门的出来。进到河房来,向知府已是纱帽便服,迎了出来,笑着说道:“我的老友到了!”鲍文卿跪下叩首存候。向知府双手扶住,说道:“老友,你若尽管如许拘礼,我们就难相与了。”再三再四拉他坐,他又跪下告了坐,方敢在底下一个凳子上坐了。
又过了几日,在水西门乘船。到了池口,只见又有两小我乘船,舱内坐着。相互谈及,鲍文卿说要到向太爷衙门里去的。那两人就是安庆府里的书办,一起就阿谀鲍家父子两个,买酒买肉请他吃着。早晨候别的客人睡着了,便悄悄向鲍文卿说:“有一件事,只求太爷批一个‘准’字,便能够送你二百两银子。又有一件事,县里详上来,只求太爷驳下去,这件事竟能够送三百两。你鲍太爷在我们太老爷跟前恳个情罢!”鲍文卿道:“不瞒二位老爹说,我是个老伶人,乃轻贱之人。蒙太老爷汲引,叫到衙门里来。我是多么之人,敢在太老爷跟前讨情?”那两个书办道:“鲍太爷,你迷惑我这话是扯谎么?只要你肯说这情,登陆先兑五百两银子与你。”鲍文卿笑道:“我如果欢乐银子,当年在安东县曾赏过我五百两银子,我不敢受。本身晓得是个穷命,须是骨头里挣出来的钱才做得肉,我怎肯瞒着太老爷拿这项钱?何况他如有理,断不肯拿出几百两银来寻情面。如果准了这一边的情,就要叫那边受屈,岂不丧了阴德?依我的意义,不但我不敢管,连二位老爹也不必管他。自古道‘公门里好修行’,你们伏侍太老爷,凡事不成坏了太老爷清名,也要大家保着本身的身家性命。”几句说的两个书办毛骨悚然,一场败兴,扯了一个淡,罢了。
倪老爹说到此处,不觉凄然垂下泪来。鲍文卿又斟一杯酒,递与倪老爹,说道:“老爹,你有甚苦衷,无妨和鄙人说,我或者能够替你分忧。”倪老爹道:“这话不说罢,说了反要惹你长兄笑。”鲍文卿道:“我是多么之人,敢笑老爹?老爹尽管说。”倪老爹道:“不瞒你说,我是六个儿子,死了一个,现在只得第六个小儿子在家里,那四个——”说着,又忍着不说了。鲍文卿道:“那四个怎的?”倪老爹被他问急了,说道:“长兄,你不是外人,猜想也不笑我。我不瞒你说,那四个儿子,我都因没有的吃用,把他们卖在他州外府去了!”鲍文卿闻声这句话,忍不住的眼里流下泪来,说道:“这是个不幸了!”倪老爹垂泪道:“不但那四个卖了,这一个小的,将来也留不住,也要卖与人去!”鲍文卿道:“老爹,你和你家老太太怎的舍得?”倪老爹道:“只因衣食完善,留他在家,跟着饿死,不如放他一条活路。”鲍文卿实在伤感了一会,说道:“这件事,我倒有个商讨,只是不幸亏老爹跟前说。”倪老爹道:“长兄,你有甚么话,尽管说有何妨?”鲍文卿正待要说,又忍住道:“不说罢,这话说了,恐怕惹老爹怪。”倪老爹道:“岂有此理!任凭你说甚么,我怎肯怪你?”鲍文卿道:“我大胆说了罢。”倪老爹道:“你说,你说。”鲍文卿道:“老爹,比如你要把这小相公卖与人,如果卖到他州别府,就和那几个相公一样不见面了。现在我鄙人四十多岁,平生只得一个女儿,并未曾有个儿子。你白叟家若肯不弃贱行,把这小公子过继与我,我还是送过二十两银子与老爹,我扶养他成人。常日逢时遇节,能够到老爹家里来,厥后老爹事体好了,还是把他归还老爹。这能够使得的么?”倪老爹道:“若得如此,就是我的小儿子恩星照命,我有甚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