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纳放开陈操之的手,笑道:“操之,他识得你,你可识得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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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温军府幕僚、书记袁宏为王衍辩白说:“运有荣枯,岂必诸人之过!”这就是把把八王之乱、五胡乱华全推托为时运荣枯。
陈操之答道:“不知。”
浮云来去、日影斜移,二人在这高塔之上竟然辩难了三个时候,都已经是午后未时了,辩难两边不感觉饥渴,反而精力抖擞,少年冉盛听得云里雾里,实在耐不住了,抱怨道:“操之小郎君,我肚子好饿,早上都没进餐,来德也在塔下转悠呢。”
陈操之道:“郗参军这是讽刺我了,朝廷用人,我戋戋微命,何敢妄议。”
说罢,与陆纳一齐大笑,东晋人便是如此,偶然讲究雅量、讲究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,偶然却又嘻笑怒骂、逞心率性,幸灾乐祸也毫不粉饰,看来这个郗超也对庾希没有好感,这也难怪,庾希视桓温如仇,郗超是桓温谋主,天然对庾希也不会有多少美意。
祝英台听陈操之嗓音是有些沙哑非常,奇道:“此人姓甚名谁?能与子重兄辩难三个时候,定是当今名流。”
美髯男人对佛、儒、玄俱有浏览,来往的都是名流、名僧,却从未听到此等奇论,又惊又喜,问:“无在万化之前,空为从形之始,何解?”
陈操之向祝英台说声抱愧,推枰而起,回房去写家书,四伯父陈咸和从兄陈尚上月尾便回钱唐了,带了他给母亲和宗之、润儿写的三封信,此次写的是给嫂子丁幼微的信,报安然、说肄业和定品之事,至于和陆葳蕤的事,陈操之很想向嫂子说说,请嫂子为他指导迷津,但陆葳蕤的事信上不便写,只要等月尾归去再向嫂子说了。
美髯男人听陈操之以《老子》来解释佛典,大欣喜,援儒入玄、以玄解儒的学者通人他见过很多,但能以玄学来解释佛典的他只见过支愍度和支道林这两位高僧,而陈操之不过十6、七岁少年,竟能博通儒、玄、佛三家经义,实在是太让他惊奇了,便命侍从向寺僧借了两个蒲团,与陈操之一人一个趺坐着,就在通玄寺塔的最高层,引经据典,相互辩难。
郗超眼望陈操之,笑道:“我奉大司马之命去会稽请谢安石出山,路过吴郡,听闻庾内史染疾,故枉道特来看望,因昨日佛诞,便未进城拜见陆使君,先去礼佛,却遇陈操之,高塔长谈,深感操之赅博善辩,庾内史病得不冤啊。”
陈操之朗声大笑,长身而起,朝一时还站不起来的美髯男人道:“玄谈清议,不管如何高深,又奈肚子何?清谈误事,正此之谓也——后会有期。”拱拱手,带着冉盛下塔去了。
陈操之笑道:“佛道相通,唯在一心,有甚么不成以拜的。”
美髯男人精于佛典,对当代名僧大德释道安、竺法汰、支愍度、支道林的各家学说了如指掌,而陈操之对东晋梵学则所知甚少,唯知《金刚经》和《坛经》,但他既然精于玄学的思辨,对美髯男人所说的“从无生有”、“即色性空”、“心偶然”诸般若学说都能敏捷体味其奥义,然后以老庄周易来应对。
陆纳开朗大笑,问:“操之可曾听过如许一句话——大德绝伦郗佳宾、江东独步王文度?”
郗超目露讶异之色,这十六岁少年有小巧心吗,怎能看事如此透辟!笑问:“依你看,谢万石能担重担否?”
桓温大怒:“颇闻刘景升有千斤大牛,啖刍豆十倍于常牛,负重致远,曾不若一孱羸老牛,魏武入荆州,杀之以享军士。”
陈操之含笑深深一揖,说道:“若说不识,昨日已通万言;若说识得,尚不知贵姓大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