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后,除授东台御史,奉诏出关,行次稠桑驿,驿馆中先有赦使住下了,只得讨个官房歇宿。那店名就叫做稠桑店。行修所得“稠桑”二字,触着便自上心,想道:“莫不甚么王老正在此处?”正要跟寻间,只听得街上人乱嚷。行修走到店门边一看,只见一伙人团团围住一个老者,你扯我扯,你问我问,缠得一个头昏眼暗。行修问店东人道:“这些人何故如此?“仆人道:“这个老儿姓王,是个希罕的人,善谈禄命。乡里人敬他如神!故此见他走过,就缠住问祸福。”行修想着卫秘书之言,道:“元来果有此人。”便叫店东人快请他到店相见。店东人见行修是个出差御史,不敢稽延,拔开人丛,走出来扯住他道:“店中有个李御史李十一郎奉请。”世人见说是官府请,放开围,让他出来,一哄多散了。到店相见。行修见是个白叟,不要他施礼,就把驰念亡妻,有卫秘书指引来求他的话,说了一遍,便道:“不知老翁果有奇术,能使亡魂相见否?”白叟道:“十一郎要见亡夫人,就是彻夜罢了。”
筹议已定,起个五更,清算伏贴了。阿谁书房即在门侧,开了甚便。出了门,就是水口。崔生走到船帮里,叫了只小划子船,到门首下了女子,随即开船,径到瓜洲。打发了船,又在瓜洲另讨了一个长路船,渡了江,进了润州,奔丹阳,又四十里,到了吕城。泊住了船,登陆拜候一个村人道:“其间有个金荣否?”村人道:“金荣是其间保正,家道殷富,且是做人忠诚,谁不认得!你问他则甚?”崔生道:“他与我有些亲,特来相访。有烦指引则个。”村人把手一指道:“你看那边有个大酒坊,间壁大门就是他家。”
到得堂中,传出来,防备听知崔生来了,大喜出见。不等崔生开口,一起说出来道:“向日对待不周,致郎君住不平稳,老夫有罪。幸看先君之面,勿责老夫!”崔生拜伏在地,不敢俯视,又不好直说,口里只称:“小婿罪该万死!”叩首不止。防备到惶恐起来道:“郎君有何罪恶?口出此言,快快说个明白!免老夫内心迷惑。”崔生道:“是必岳父高抬贵手,恕着小婿,小婿才敢出口。”防备说道:“有话但说,通家子侄,有何怀疑?”崔生见他风景是喜好的,方才说道:“小婿家令爱庆娘不弃,一时候结了私盟,房帐事密,后代情多,负不义之名,犯私通之律。诚恐获咎非小,不得已夤夜奔逃,埋没村墟。经今一载,音容久阻,手札难传。固然佳耦情深,敢忘父母恩重?本日谨同令爱,到此拜访,伏望察其密意,宽恕罪恶,恩赐谐老之欢,永遂于飞之愿!岳父不失为宠嬖,小婿得完美室家,实出万幸!只求岳父怜悯则个。”防备听罢大惊道:“郎君说的是甚么话?小女庆娘卧病在床,经今一载。茶饭不进,转动要人扶靠。从不下床一步,方才的话,在那边提及的?莫不见鬼了?”崔生见他说话,内心暗道:“庆娘真是有见地!公然怕玷辱流派,只推说病在床上,讳饰着外人了。”便对防备道:“小婿岂敢说慌?目今庆娘见在船中,岳父叫小我士接了起来,便见明白。”防备只是嘲笑不信,却对一个家僮说:“你可走到崔家郎船上去看看,与他同来的是甚么人,却认做我这庆娘子?岂有此理!”
崔生瞥见了灵座,拜将下去。防备拍着桌子大声道:“兴娘吾儿,你的丈夫来了。你灵魂不远,晓得也未?”说罢,放声大哭。百口见防备说得悲伤,一齐号哭起来,直哭得一佛出世,二佛生天,连崔生也不知陪下了多少眼泪。哭罢,焚了些楮钱,就引崔生在灵位前,拜见了妈妈。妈妈兀自哽哽咽咽的,还了个半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