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残见了此人,内心想到:“何故非常面善?我也未到曹属来过,此人是在那边见过的呢?……”想了些时,想不出来,也就罢了。因天时髦早,复到街上拜候本府政绩,竟是一口同声说好,不过都带有暗澹色彩,不觉悄悄点头,深服前人“苛政猛于虎”一语真是不错。
到了次日凌晨,老残收检行李,叫车夫来搬上车子。店伙送出。再三丁宁:“进了城去,切勿多话。要紧,要紧!”老残笑着答道:“多谢关照。”一面车夫将车子鞭策,向南通衢进发,不过午牌时候,早已到了曹州府城。进了北门,就在府前大街寻了一家客店,找了个配房住下。跑堂的来问了饭菜。就还是办来吃过了,便到府衙门前来张望张望。看那大门上悬着通红的彩绸,两旁果然有十二个站笼。却都是空的,一小我也没有,内心惊奇道:“莫非一起传闻都是大话吗?”踅了一会儿,仍自回到店里。只见上房里有很多戴大帽子的人出入。院子里放了一肩蓝呢大轿,很多轿夫穿了棉祆裤,也戴着大帽子,在那边吃饼;又有几小我穿戴号衣,上写着“城武县民壮”字样,内心晓得这上房住的必是城武县了。过了好久。见上房里家人喊了一声“服侍”那轿夫便将肩舆搭到阶下。前头打红伞的拿了红伞,马棚里牵出了两匹马,顿时上房里红呢帘子打起,出来了一小我,水晶顶,补褂朝珠,年纪约在五十岁高低,从台阶高低来,进了肩舆,呼的一声,抬起出门去了。
正在两端忙着,天气又暗起来,更看不见。因为阴天。以是比平常更黑得早,因而喊店家拿盏灯来。喊了好久,店家方拿了一盏灯,缩手缩脚的出去,嘴里还喊道:“好冷呀!”把灯放下。手指缝里夹了个纸煤子,吹了好几吹,才吹着。那灯里是新倒上的冻油,堆的像大螺丝壳似的,点着了还是不亮。店家道:“等一会,油化开就亮了。”拨了拨灯,把手还缩到袖子里去,站着看那灯灭不灭。开初灯光不过有大黄豆大,垂垂的得了油,就有小蚕豆大了。俄然昂首瞥见墙上题的字。错愕道:“这是你老写的吗?写的是啥?可别惹出乱子呀!这可不是顽儿的!”从速又回过甚,朝外看看,没有人,又说道:“弄的不好,要坏命的!我们还要受扳连呢!”老残笑道:“底下写着我的名字呢,不要紧的。”
到处鸺鶹雨,山山豺狼风。杀民如杀贼,太守是元戎!下题“江南徐州铁英题”七个字。
老残道:“摇串铃,固然无济于世道,莫非仕进就有济于世道吗?叨教:先生现在已经是城武县一百里万民的父母了,其能够有济于民处安在呢?先生必有成竹在胸,何妨见教一二呢?我知先生在前已做过两三任官的,就教已过的善政,可有出类拔萃的事迹呢?”东造道:“不是这么说。像我们这些庸材,只好地痞罢了。中间如此宏材大略,不出来做点事情,实在可惜。无才者抵死要做宫,有才者抵死不仕进,此恰是六合间第一憾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