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人瑞跑来,笑向翠环道:“昨儿炕畸角睡得安稳罢?”翠环道:“都是黄老爷大德成全,渐渐供您的长生禄位牌。”人瑞道:“岂敢,岂敢!”说着,便向老残道:“昨日三百银子是子谨垫出来的,本日我进署替你还帐去。这衣服衾枕是子谨送的,你也不消客气了。想来送钱,他也是不肯收的。”老残道:“这从那边提及!叫人家花这很多钱,也只好你先替我伸谢,再图补报罢。”说着,人瑞自去县里。
老残一面将翠环拉起,一面向人瑞道:“你的话我如何不懂?莫非昨夜说的话,当真不算数了吗?”人瑞道:“我已完整想过,只要不管的一法。你想拔一个姐儿从良,总也得有个辞头。你也不承认,我也不承认,这话如何说呢?把他弄出来,又望那边安设呢?如果在店里,我们两小我都不承认,外人必然说是我弄的,断无疑义。我刚才得了个好点的差使,妒忌的人很多,能不奉告宫保吗?今后我就不消在山东混了,还想甚么保举呢?所以是断乎做不得的。”老残一想,话也有埋,只是是以就见死不救,于心实也难忍,加着翠环不住的哭泣,实在难堪。便向人瑞道;“话虽如此,也得想个万全的体例才好。”人瑞道:“就请你想,如想得出,我必然助力。”
说着,门口已有一个戴红缨帽儿的拿了一个全帖,前面跟着一个挑食盒的出去,直走到上房,揭起暖帘出去,对着人瑞望老残说:“这位就是铁老爷罢?”人瑞说:“不错。”那家人便抢前一步,请了一个安,说:“敝上说:小县分没有好菜,送了一桌粗饭,请大老爷包含点。”老残道:“这店里饭很便当,不消贵上操心,请挑归去,另送别位罢。”家人道:“仆人分付,总要大老爷赏光。家人万不敢挑归去,要挨骂的。”人瑞在桌上拿了一张笺纸,扒开笔帽,对着那家人道:“你叫他们挑到前头灶屋里去。”那家人揭开盒盖,请老爷们过眼。本来是一桌甚丰的鱼翅席。老残道:“便饭就当不起。这酒菜大客气,更不敢当了。”人瑞用笔在花笺上已经写完,递与那家人,说:“这是铁老爷的复书,你归去说感谢就是了。”又叫黄升赏了家人一吊钱,挑盒子的二百钱。家人打了两个千儿。
老残正在迟疑,却被二翠一齐上来央告。说:“这也不要紧的事,你老就担承一下子罢。”老残道:“信如何写?写给谁呢?”人瑞道:“天然写给王子谨,你就说,见一妓女或人,本系良家,甚为可悯,弟拟拔出风尘,纳为篷室,请兄大力保持,身价多少。如数照缴如此,我拿了这信就有体例,将来任凭你送人也罢,择配也罢。你就有了主权,我也不遭声气。不然,那有体例?”
约有半个时候出去,看着三小我俱冷静相对,一言不发,人瑞愈觉欢畅。又见那县里的家人出去,向老残打了个千儿,道:“敝上说,叫把昨儿个的一卷旧铺盖取归去。”老残一楞,内心想道:“这是甚么事理呢?你取了去,我睡甚么呢?”但是究竟是人家的物件,不便强留,便说:“你取了去罢。”内心倒是迷惑。看着那家人进房取将去了,只见人瑞道:“今儿我们本来很欢畅的,被这翠环一小我不痛快,惹的我也不痛快了。酒也不吃了,连碟子都撤下去罢。”又见黄升来,当真把些碟子都撤了下去。
却说翠环听了这话,不住的迷迷价笑,俄然又将柳眉双锁。冷静无言。你道甚么原因?他因闻声老残一封书去,抚台便如许的信从,若替他办那事,自不费吹灰主力。必然安妥的,以是就迷迷价笑,又想他们的权力,固然够用,只不知昨晚所说的话。究竟是真是假;倘若随便说说就罢了的呢,这个机遇错过,便毕生无出头乏望,以是双眉又锁起来了。又想到他妈本年年底,必然要转卖他;那蒯二秃子凶暴非常,早迟是个死,不觉脸上就泛了死灰的气色。又想到本身好好一个良家女子,如何流落得这等轻贱形状,倒不如死了的洁净,眉宇间又泛出一种英毅的气色来。又想到本身死了,原无不成,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兄弟有谁扶养,岂不也是饿死吗?他若饿死,不但父母无人祭供,并祖上的卷烟,今后便绝。这么想去,是本身又死不得了。想来想去,活又活不成,死又死不得。不知不觉那泪珠子便扑簌簌的滚将下来,赶紫用手绢子去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