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得明日,远近多传道新太保降神,来旁观的甚众。夏巫退场,正在捏神拆台,妆憨打痴之际,范春元手中捏着一把物事来问道:“你猜得我掌中何物,便是真神道。”夏巫笑道:“手中是糖糕。”范春元冒充拜下去道:“猜得着,果是神明。”即特长中之物,塞在他口里去。夏巫只道是糖糕,一口接了,谁知不是糖糕滋味,又臭又硬,甚不好吃,欲待吐出,先前猜错了,恐怕暴露马脚,只得攒眉忍苦咽了下去。范春元见吃完了,发一痉道:“好神明吃了干狗屎了!”世人开初瞥见他吃法烦难,也有些狐疑,及见范春元说破,晓得被他造作,尽皆哄然大笑,一时散去。夏巫吃了这场羞,传将开去,而后再拜不兴了。似此等虚妄之人该是如许措置他才妙,怎当得愚民要信他骗哄,亏范春元是个读书之人,弄他这些马脚出来。若不然时又被他胡行了。
固然不是祈禳法,只合雷声头上来。
县令同了多少百姓来问天师道:“三日期已满,怎不见一些影响?”天师道:“灾诊必非虚生,实由县令无德,故此上天不该。我今为你虔诚再告。”狄县令见说他无德,本身引罪道:“下官不职,灾害自当,怎忍贻累于百姓!万望天师曲为周庇,宁使折尽下官福算,换得一场雨泽,救取万民,不堪感戴。”天师道:“久旱必有旱魃,我今为你一面祈求雨泽,一面搜索旱魃,保你七日之期天然有雨。”县令道:“旱魃之说,《诗》,《书》有之,只是如何搜索?”天师道:“此不过在官方,你不要管我。”县令道:“公然搜索得出,致得雨来,但凭天师行事。”天师就令女巫到官方各处寻旱魃,但见官方有怀胎十月将足者,便道是旱魃在腹内,要将药堕下他来。官方多慌了。他又自恃是女人,没一家阁房不定出来。但是有娠孕的多瞒他不过。大族恐怕出丑,只得将财帛买瞩他,所得贿赂无算。只把一两家贫妇带到官来,只说是旱勉之母,将水浇他。县令明知无干,敢怒而不敢言,只是尽意阿谀他。到了七日,天气仍复如旧,毫无效验。有诗为证:
田中纹坼,井底尘生。滚滚烟飞,尽是晴光浮动;微轻风撼,元来暖气薰蒸。辘轳不断声,止得泥浆半构;车戽无虚刻,何来死水一泓?扶养着五湖四梅行雨龙王,火急煞八口一家喝风狗命。止有一轮红日炎炎照,那见四野阴云炎炎兴?
当下赐钱五十万,以赏其功。今后,狄县令遂为唐朝名臣,厥后升任去后,本县百姓感他,制作生祠,香火不断。祈晴祷雨,无不该验。只是一念刚正,见得如此。可见邪不能胜正。那些改扮做势的巫师,做了水中淹死鬼,不知几时得超升哩。世人酷信巫师的,当熟看此段话文。有诗为证:
旱得那晋阳数百里之地,土燥山焦,港枯泉涸,草木不生,禾苗尽槁。急得那狄县令屏去侍从仪卫,在城隍庙中跌足步祷,不见一些微应。一面减膳羞,禁屠宰,日日行香,夜夜露祷。凡是那救旱之政,没一件不做过了。
骄阳当空,浮云扫净。蝗喃对劲,乘热气以飞扬;鱼鳖潜踪,在汤池而跛躇。轻风罕见,直挺挺不动五方旗;点雨无征,苦哀哀只闻一起哭。
话说男巫女觋,自古有之,汉时谓之“下神”,唐世呼为“见鬼人”。尽能役使鬼神,晓得人家祸福休咎,令人趋避,很有灵验。以是公卿大夫都有信着他的,乃至朝廷宫闱当中偶然召用。此皆有个真传授,能够行得去做得来的,不是荒唐。倒是人间的事,有了真的,便有假的。那无知男女,妄称神鬼,假说阴阳,一些影响没有的,也普通会轰动乡民,做张做势的,从古来就有了。直到现在,真有术的亚觋已失其传,无过是些乡里村夫游嘴老妪,男称太保,女称师娘,假说降神召鬼,利用愚人。口里说汉话,便道神道来了。倒是脱不得乡气,信口胡柴的,多是不囫囵的官话,诬捏出来的字眼。端庄人听了,浑身麻痹忍笑不住的;乡里人信是活矫捷现的神道,匾匾的信伏,不知天下曾有那不会讲官话的神道么!又还一件可爱处:见人家有病人来求他,他先前只说:救不得!直到拜求诚心了,口里说出很多牛羊猪狗的愿心来,要这家脱衣典当,杀生害命,还恐怕神道不肯救,啼哭泣哭的。及至病已犯拙,烧献无效,再不怨怅他、狐疑他,只说未曾尽得心,神道不喜好,见得如此,越烧献得紧了。不知弄人家费多少钱钞,伤多少性命!不过供得他一时乱话,吃得些、骗得些罢了。律上制止师巫邪术,其法甚严,也还加他“邪术”二字,要见还成一家说话。现在并那邪不成邪,术不成术,一味胡弄,愚民信伏,习以成风,真是瘤疾不成解,只好做有识之人的笑柄罢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