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本来并不筹办做甚么跋文,只想寻几张旧画像来做插图,不料目标不达,便变成一面比较,剪贴,一面乱发群情了。那一点本文或作或辍地几近做了一年,这一点跋文也或作或辍地几近做了两个月。天热如此,汗流浃背,是亦不成以已乎:爰为结。
我想,这“雏”一定必然是小禽鸟。孩子们喜好弄来玩耍的,用泥和绸或布做成的人形,日本也叫Hina,写作“雏”。他们那边常常存留中国的古语;而老莱子在父母面前弄孩子的玩具,也比弄小禽鸟更天然。以是英语的Doll,即我们现在称为“洋囡囡”或“泥人儿”,而笔墨上只好写作“傀儡”的,说不定前人就称“雏”,厥后中绝,便只残存于日本了。但这不过是我一时的揣测,别的也并无甚么坚固的凭据。
人说,讽刺和冷嘲只隔一张纸,我觉得风趣和肉麻也一样。孩子对父母撒娇能够看得风趣,如果成人,便未免有些不扎眼。放达的伉俪在人面前的相互垂怜的态度,偶然略一跨出风趣的边界,也轻易变成肉麻。老莱子的作态的图,正无怪谁也画不好。像这些丹青上似的家庭里,我是一天也住不舒畅的,你看如许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太爷整年假惺惺地玩着一个“摇咕咚”。
……莱子又有弄雏娱亲之事:尝弄雏于双亲之侧,欲亲之喜。(原注:《高士传》。)
我们中国人即便对于“百行之先”,我敢说,也一定就不想到男女上去的。承平无事,闲人很多,偶有“杀身成仁舍生取义”的,本人或许忙得不暇检点,而活着的旁观者总会加以绵密的研讨。曹娥的投江觅父,淹身后抱父尸出,是载在野史,很有很多人晓得的。但这一个“抱”字却产生过题目。
又,老虎噬人的图上,也必然画有一个高帽的角色,拿着纸扇子公开里在批示。不晓得这也就是无常呢,还是所谓“伥鬼”?但我乡戏文上的伥鬼都不戴高帽子。
至于民气,有几点确也仿佛正在浇薄起来。自从《男女之奥妙》,《男女交合新论》呈现后,上海就很有些书名喜好用“男女”二字冠首。现在是连“以君子心而厚民风”的《百孝图》上也加上了。这大抵为因不满于《百美新咏》而教孝的“会稽俞葆真兰浦”先生所不及料的罢。
汉朝人在宫殿和墓前的石室里,多喜好绘画和雕镂古来的帝王,孔后辈子,列士,列女,孝子之类的图。宫殿当然一椽不存了;石室却偶尔另有,而最完整的是山东嘉祥县的武氏石室。我仿佛记得那上面就刻着老莱子的故事。但现在手头既没有拓本,也没有《金石萃编》,不能查考了;不然,将现时的和约一千八百年前的丹青比较起来,也是一种很有兴趣的事。
从说“百行之先”的孝而俄然拉到“男女”上去,仿佛也近乎不持重,——浇薄。但我总还想趁便说几句,——天然极力来减省。
慨自欧化东渐,海内承学之士,嚣嚣然侈谈自在划一之说,致品德日就沦胥,民气日趋浇薄,寡廉鲜耻,无所不为,幸运转险,人思幸进,求所谓砥砺廉隅,束身自爱者,世未几睹焉。……起观斯世之忍心害理,几全如陈叔宝之偶然肝。长此滚滚,伊何底止?……
除勾摄人魂外,十殿阎罗王中第四殿五官王的案桌中间,也什九站着一个高帽角色。如D图,1取自天津的思过斋本,模样颇标致;2是南京本,舌头拖出来了,不知何故;3是广州的宝经阁本,扇子破了;4是北京龙光斋本,无扇,下巴之下一条黑,我看不透它是胡子还是舌头;5是天津石印局本,也颇标致,但是站到第七殿泰山王的公案桌边去了:这是很特别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