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及明日,千户着小我拿了一个单帖来请自实。自实对老婆道:“本日请我,必有美意。”欢天喜地,不等再邀,跟着就走。到了衙门,千户接着,自实只说道悠长不见,又远来相投,怎生划一待他。谁知千户意义甚淡,草草酒果三杯,说些处所上大抵的话。略略问问家中兵戈风景、亲眷存亡之类,毫厘不问着自实为何远来,家业荣枯如何。比及自实说得遭劫避祸,痛苦不堪。千户听了,也只如常,并无惶恐怜恤之意。至于借银之事,头也不提起,谢也不谢一声。自实几番要开口,又想道:“刚到此地,初度相招,怎生就说索债之事?万一冲撞了他,不美意义。”只得忍了出门。到了下处,旅寓萧瑟,柴米窘急。老婆问说:“何不与缪家说说前银,也好付些来济急?”自实说初到不好开口,来曾说得的原因。老婆痛恨道:“我们万里远来,所干何事?专为要投托缪家,今持特请去一番,却只贪着他些微酒食,碍口识羞,不把端庄话提起,我们有甚么别望头在那边?”自实被抱怨得不耐烦,迟疑了一夜。
去未几时,公然一个道者领了轩辕翁之命,送一挑米、一贯钱到自实家来。自实枯渴之际,只得受了。转托道者称谢庵主。道者去后,自实展转考虑:“此翁与我向非了解,尚承其美意如此。叵耐缪千户负欠了我的,反一毛不拔。本为他远来相投,今失了望,后边日子如何过得?我要此性命也没干!何况此恨难消,据轩辕翁所言神鬼如此之近,我阳间不忍杀他,何不寻个他杀到阳间告理他去?必有伸诉之处。”遂不与老婆说破,竟到三神山下一个八角井边,叹了一口气,仰天叹道:“皇天有眼,我元自实被人赖了本钱,却教我死于非命!不幸,不幸!”说罢,扑通的跳了下去。
过了两个多月,不见他来。看看等至一年不足,杳无音耗。伯皋问着北来的浙江人,没有一个晓得的。要差人到浙江去问他家里,又不晓得他地头住处。相遇着而人便问南少营,全然无人认得。伯皋道:“这桩未完事,如何是了?”没计何如,巷口有一卜肆甚灵,立即去问卜一卦。那占卦的道:“卦上已绝活力,行人必应淹没在外,不得返来。”伯皋心下委决不开,返来与老婆筹议道:“前日此人与我素不了解,俄然来寄此包裹。今一去不来,不知包内是甚么东西,焉欲开来看一看。此人道我忠诚可托,故一面不了解,肯寄我处,如多么不得他来?欲待不看,心下迷惑不过。我想只不要动他原物,便看一看,想也有害。”老婆道:“自家没有取心,便是看看何妨?”取将出来,感觉沉重,翻开看时,多是黄金白银,约有千两之数。伯皋道:“本来有这些东西在这里,如何却不来了?启卦的说卦上已绝活力,莫不此人死了,以是不来。我现在有个主张,在他包里取出五十金来,替他广请高僧,做一坛佛事,祈求佛力,保佑他早早返来。倘若端的死了,求他得免罪苦,早早受生,也是我和他相与一番。受寄多时,尽了一片心,不便是如许藏匿了他的。”老婆道:“若此人不死,来时节动了他五十两,如何回他?”伯皋道:“我只把这实话对他讲,说是保佑他返来的,莫非怪我不成?非常不认账,我填还他也罢了。佛天面上,那边是使了屈钱处?”算计已定,公然请了几众和尚,做了七日夜功果。伯皋是致诚人,佛前诚意祷告,愿他生得早归,死得早脱。功果已罢,又是几时,不见音信,目睹得南少营不来了。伯皋虽无贪他东西动机,却没个还处。自佛事五十两以外,已此是入己的财物。伯皋内心常怀着不安,日远一日,也不觉得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