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者剡耜而耕,摩蜃而耨,木钩而樵,抱甀而汲,民劳而利薄。后代为之耒耜櫌鉏,斧柯而樵,桔槔而汲,民逸而利多焉。
故道可道者,非常道也。周公事文王也,行无独裁,事无由己,身若不堪衣,言若不出口,有奉持于文王,洞洞属属,而将不能,恐失之,可谓能子矣。武王崩,成王幼少。周公继文王之业,履天子之籍,听天下之政,平蛮夷之乱,诛管、蔡之罪,负扆而朝诸侯,诛赏制断,无所参谋,威动六合,声慑四海,可谓能武矣。成王既壮,周公属籍致政,北面委质而臣事之,请而后为,复而后行,无擅恣之志,无伐矜之色,可谓能臣矣。故一人之身而三变者,以是应时矣。何况乎君数易世,国数易君,人以其位达其好憎,以其威势供嗜欲,而欲以一行之礼,必然之法,应时偶变,其所不能中权亦明矣。
当代之为武者,则非文也;为文者,则非武也。文武更相非,而不知时世之用也。此见隅曲之一指,而不知八极之泛博也。故东面而望,不见西墙;南面而视,不睹北方;唯无所向者。则无所不通。国之以是存者,品德也;家之以是亡者,理塞也。尧无百户之郭,舜无置锥之地。以有天下;禹无十人之众,汤无七里之分,以王诸侯。文王处岐周之间也,处所不过百里,而立为天子者。有霸道也。夏桀、殷纣之盛也,人迹所至,舟车所通,莫不为郡县,但是身故比武,而为天下笑者,有亡形也。故贤人见化以观其徵,德有盛衰,风先萌焉。故得霸道者,虽小必大;有亡形者。虽成必败。夫夏之将亡,太史令终古先奔于商,三年而桀乃亡。殷之将败也,太史令向艺先归文王,期年而纣乃亡。故贤人见存亡之迹,成败之际也,非待鸣条之野,甲子之日也。
夫弦歌鼓励觉得乐,回旋揖让以修礼,厚葬久丧以送命,孔子之所立也,而墨子非之。兼爱尚贤,右鬼非命,墨子之所立也,而杨子非之。全性保真,不以物累形,杨子之所立也,而孟子非之。趋舍人异,各有晓心。故是非有处,得其处则不过;失其处则无是。丹穴、太蒙、反踵、空同、大夏、北户、奇肱、修股之民,是非各别,风俗相反,君臣高低,佳耦父子,有以相使也。此之是,非彼之是也;此之非,非彼之非也。譬若斤斧椎凿之各有所施也。禹之时,以五音听治,悬钟鼓磬铎,置鞀,以待四方之士,为号曰:“教寡人以道者伐鼓,谕寡人以义者击钟,告寡人以事者振铎,语寡人以忧者击磬,有狱讼者摇鞀。”当此之时,一馈而十起,一沐而三捉发,以劳天下之民。此而不能达善尽忠者,则才不敷也。秦之时,高为台榭,大为苑囿,远为驰道,铸金人,发适戍,入刍稿,头会箕赋,输于少府。丁壮丈夫,西至临洮、狄道,东至会稽、浮石;南至豫章、桂林,北至飞狐、阳原,门路死人以沟量。当此之时,忠谏者谓之不祥,而道仁义者谓之狂。逮至高天子存亡继绝,举天下之大义,身自奋袂执锐,觉得百姓请命于皇天。当此之时,天下雄俊豪英,透露于野泽,前蒙矢石,而后堕溪壑,出百死而绐平生,以争天下之权,奋武厉诚,以决一旦之命。当此之时,丰衣博带而道儒、墨者,觉得不肖。逮至暴动已胜,海内大定,继文之业,立武之功,履天子之图籍,造刘氏之貌冠,总邹、鲁之儒、墨,通先圣之遗教,戴天子之旗,乘通衢,建九斿,撞大钟,击鸣鼓,奏《咸池》,扬干戚。当此之时,有立武者见疑,一世之间,而文武代为雌雄,偶然而用也。
今不晓得者,见柔懦者侵,则矜为刚毅;见刚毅者亡,则矜为柔懦。此本无主于中,而见闻舛驰于外者也,故毕生而无所定趋。譬犹不知音者之歌也,浊之则郁而无转,清之则燋而不讴,及至韩娥、秦青、薛谈之讴,侯同、曼声之歌,愤于志,积于内,盈而发音,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民气。何则?中有所本主,以定清浊,不受于外,而自为仪表也。今夫盲者行于道,人谓之左则左,谓之右则右,遇君子则易道,遇小人则陷沟壑。何则?目无以接物也。故魏两用楼翟、吴起,而亡西河,氵昬王公用淖齿,而死于东庙,无术以御之也;文王两用吕望、召公奭而王,楚庄王兼任孙叔敖而霸,有术以御之也。